晨雾未散时,老街早已醒了。
油条摊的铁锅咕嘟着,金黄的面团在油花里翻腾。张伯的豆浆勺刮过木桶底,沙沙声里腾起乳白的热气,在蓝布围裙上洇开一片暗色。我总疑心他的竹扁担是活的,随着"豆浆哎——"的吆喝声,把整条街的惺忪都挑了起来。
梧桐叶在窗框里摇晃,像一尾尾游动的青鱼。二楼王阿婆的蓝布衫晾在竹竿上,滴落的水珠敲着楼下的自行车座,丁零当啷弹起晨曲的过门。邮递员的绿布袋掠过墙根青苔,沾着露水的报纸塞进铸铁报箱,"当啷"一声惊醒了蜷在门槛上的虎斑猫。
煎饼摊的鏊子转得正欢。系红头巾的老板娘手腕翻飞,面糊在铁板上绽成圆月,磕鸡蛋的手势像在弹琵琶。她男人握着竹刮子,葱花雨落进金黄的月亮里,卷起来便成了温热的云朵。学生们捧着这团云赶路,书包带子滑到肘弯也顾不上提。
修车摊的老周蹲在梧桐荫里,黑乎乎的手指捏着扳手,仿佛在给自行车把脉。打气筒噗嗤噗嗤地喘息,后座绑着鲜红蝴蝶结的坤车歪在墙边,车筐里探出半截芹菜叶子。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立在旁边,高跟鞋不耐烦地敲着石板缝里钻出的草芽。
裁缝铺的蝴蝶牌缝纫机哒哒响着,细密的针脚追赶着阳光爬窗棂的速度。李婶的顶针在布面上游走,蓝灰布头垂到青砖地,像截住了半扇流淌的银河。隔壁茶馆飘来茉莉香,盖碗碰着八仙桌,惊散了浮在茶汤上的银毫。
小学校门前的梧桐最是粗壮。枝桠间漏下的光斑在红砖墙上游移,早读声漫过生了锈的铁栅栏。值日生挥着比人高的竹扫帚,扬起细尘在光柱里起舞,恍若无数个小小的银河系在旋转。
日头攀上屋脊时,修鞋匠老吴支起遮阳伞。桐油刷过的伞面透出琥珀色,映得他补鞋的锥子尖闪着星芒。脱线的皮鞋张着嘴,听他絮絮说着三十年前巷口的黄包车夫,补丁摞补丁的故事里,分明缝进了几代人的脚印。
暮春的杨花飘起来了,落在豆腐西施的瓷碗沿上。她舀豆腐的铜勺在晨光里晃啊晃,晃碎了八仙桌上那碗甜浆里的云影天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