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12年，明皇宫墙根下，腐臭弥漫，无人敢近。
凛冬的寒风裹挟着令人作呕的气味，渗进紫禁城的每一块砖石缝隙。一具破败的杉木棺材歪斜地躺在荒草中，经受了十个月风吹雨打，棺木已裂成蜘蛛网状，几根发丝从缝隙中飘出，在寒风中凄凉地飞舞。路过的内侍宫人纷纷掩鼻疾走，没人敢多看一眼。那里面躺着的是万历皇帝的皇贵妃王氏，一位为皇帝诞下长子，却终其一生未得恩宠的可怜女子。
十五岁的王氏，出身武官之家，自小便习得精湛的箭术，曾梦想通过武举改变命运。她却因容貌出众，被选入慈宁宫侍奉万历的生母李太后。她每日做的不过是些端茶倒水之类的琐碎事情，直到那个夏日的午后，改变了她一生的意外发生了。1582年的盛夏，万历皇帝逃学来到慈宁宫，偶然遇见了正在擦拭铜镜的王氏。少女低头时，秀发拂过镜面，让微醺的皇帝清醒了几分。
三个月后，李太后察觉到王氏的异样，追问之下，王氏在冰冷的地面上坦白了与皇帝的私情。“万岁爷那夜……”她话未说完，太后便怒气冲冲地拿着《起居注》去找儿子兴师问罪。同年八月，朱常洛的哭声回荡在慈宁宫，李太后抱着婴儿冷笑：“你如今也为人母了。”王氏看着自己磨损的衣袖，明白这个孩子既是恩赐，也是她命运的牢笼。
起初，万历皇帝对这个孩子避之不及，直到三年后，郑贵妃诞下朱常洵，情况才发生转变。1586年的一天清晨，万历皇帝看着两个嬉戏的皇子，突然宣布立年长的朱常洛为储君。满朝文武山呼万岁，却无人注意到王氏手中紧紧攥着的帕子，她的儿子终于不必再躲藏在床底学习礼仪了。
册封皇贵妃的那天，王氏望着诏书上的金粉，眼神空洞。她从慈宁宫搬到了景阳宫，这曾经是那些得罪了太后的妃嫔的囚禁之地。破旧的窗户糊着泛黄的纸，每天清晨，老嬷嬷都会送来馊掉的饭菜，说是体弱之人要吃清淡的。比食物更冷的是人心，郑贵妃散布谣言，说朱常洛夜闯后宫，万历皇帝便借口“防微杜渐”，十年不许母子相见。王氏日夜抚摸着儿子的旧衣物，直到双眼模糊。
1601年，朱常洛大婚之夜，王氏在漆黑的院落中跪了一夜，听着远处传来的喧闹，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。1611年深秋，她最后一次见到了儿子，朱由校扶着日渐消瘦的母亲，看到她枯瘦的手腕只剩皮包骨。临终前，她抓住儿子的衣袖：“洛儿，让娘看看你的眼睛……”话未说完，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。万历皇帝得到消息时，正在玩蛐蛐，他看了一眼奏折，轻蔑地哼了一声：“拖去乱葬岗。”三个月后，李太后摔碎了药碗，斥责道：“你要做昏君吗？！”这才草草将棺木停放在东华门外。
那年腊月，北京城下起了大雪，守灵的太监们瑟缩在破旧的棉被中，看着乌鸦啄食冻硬的馒头。1620年，朱常洛即位仅一个月便暴毙，史称“红丸案”。临终前，他紧紧握着母亲的旧银簪，对着大臣哭喊：“儿臣无颜见母！”王氏的棺椁，直到她的孙子朱由校登基才得以迁入十三陵。考古学家在定陵地宫发现她的陪葬品时，一件织金衣物上，还留有暗红色的血迹，那是她被拖行时，膝盖磨破流出的血。史书上总是将“国本之争”定义为权力斗争，却很少提及这位在景阳宫默默离去的女子。当我们驻足故宫红墙之下，或许能听到风中传来的低泣：那不是鬼魂的哀嚎，而是母亲尊严的破碎，是大明王朝最隐秘的伤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