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年，刚经历了宛城战败的曹操灰头土脸地回到府上，顾不上修整便赶紧找到正室丁夫人说：“我对不住你啊，曹昂为了保护我战死了……”曹昂为曹操小妾刘氏所生，却一直养在丁夫人跟前，两人胜似亲生母子。 宛城的血腥气还粘在曹操战袍上，他推门时带进的风掀翻了织机线轴。 丁夫人俯身拾线的动作僵在半空，那缕茜素红线恰似三日前曹昂出征时，她亲手系在养子腕间的平安绳。 “昂儿为护我，”曹操喉结滚动着挤出半句，甲胄上的凝血块簌簌掉落。 丁夫人突然抓起织梭，尖利的木刺扎进掌心，血珠滚过未完成的锦缎。 缎面鸳鸯交颈的图样洇开暗红，恍惚又是建安元年，她教十岁的曹昂辨认婚服纹样时，少年耳尖羞赧的薄红。 曹操去解佩剑的手被猛地攥住。 素白手指陷进甲片缝隙，抠出宛城夜逃时沾上的泥垢。 他腕间骤痛，仿佛回到绝影马倒毙的河滩，曹昂将他推上坐骑时，掌心也是这样灼热。 此刻丁夫人枯槁的指尖却冷如冰锥，在他皮肉里剐出曹安民被剁碎的惨叫、典韦怒目圆睁的尸身。 织机突然爆裂般轰鸣。丁夫人发疯般踩动踏板，梭子在染血经线间癫狂穿梭。 曹操的劝慰被机杼声撕碎，只见她将未成的锦缎扯下木架。 裂帛声里，二十年前初雪夜浮现眼前，产婆将襁褓放入她怀中，婴孩抓住她簪缨咯咯直笑，那支点翠簪此刻正随碎帛飘落在地。 三更梆响刺破死寂。 曹操拂袖转身的刹那，丁夫人抱起妆匣砸向铜镜。菱花镜里扭曲的人影碎裂成片，每一块都映着曹昂束发戴冠的笑颜。 她蜷在满地狼藉中，指尖拨弄半截茜素红线，宛城捷报初传时，她刚为凯旋礼备好这匹锦。 谯郡旧宅的织机积了厚尘。 当曹操第十次空手而归时，卞夫人送来的蜀锦在墙角堆成小山。 丁夫人每日对门枯坐，晨昏用竹尺量那截红线。 建安二十四年的冬雪压垮织房时，她正将红线系上窗棂。 北风卷着红线向西飘去，许都丞相府里，曹操摩挲着曹昂旧甲的手忽地一颤。 丁夫人头七那夜，曹操独坐灵堂。 侍从呈上她临终紧握的织梭，梭尖刺着半幅未成纹的衣料，玄色底上金线盘出昂字，领口处却留着人形空白。 五丈原秋风吹灭烛火时，垂死的曹操突然攥住曹丕手腕，浑浊目光投向虚空，仿佛看见血染的淯水河边，有少年正将缰绳塞进他掌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