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原不曾注意过窗前那株树。它生得不高,枝干也不甚挺拔,在众多蓊郁的乔木间,显得格外瘦小。直到某个暮春的傍晚,我推开窗,忽见它披着一身新绿,在斜阳里轻轻摇曳,竟显出几分动人的姿态来。
这树的枝桠生得极有意思。主干微微向右倾斜,却在半空中忽地折返,向左上方伸展。枝干上布满细密的皱纹,像是被岁月用针尖一笔一划刻下的印记。最妙的是它的叶子,不过铜钱大小,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,在阳光下竟能透出翡翠般的光泽。
我渐渐养成了看它的习惯。清晨,露珠在叶尖上打转,将坠未坠时,整棵树都笼在一层朦胧的水雾里。正午时分,阳光穿过层层叶片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那光影像极了谁用淡墨在宣纸上随意点染的写意画。到了黄昏,归巢的麻雀总爱在它枝头跳跃,把一天的见闻叽叽喳喳地说给它听。
树是不能走动的。它的根深深扎进泥土,注定要守着这一方天地。有时我想,它可曾羡慕过那些随风飘荡的蒲公英?或者向往过鸟儿翅膀下的远方?但它从不显露半分焦躁。该发芽时发芽,该落叶时落叶,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,安静地完成生命的仪式。
前些日子下了一场暴雨。我看见它的枝叶在风中剧烈摇晃,细弱的枝条几乎要被折断。雨停后,地上落满青翠的叶子,可树梢上竟又冒出几簇嫩芽,在雨后的阳光里羞怯地舒展着。
树想必也是知痛的。被虫啃噬时会痛,被烈日灼烤时会痛,被顽童折枝时更痛。但它总是沉默,把所有的伤痕都化作年轮里一道浅浅的印记。它的语言藏在叶脉的走向里,藏在树皮的褶皱中,要用心才能读懂。
如今我常坐在窗前与它对视。渐渐地,我发觉我们何其相似一都被困在一处,都要独自承受风雨。可它比我从容得多。不怨土地的贫瘠,不恨阳光的吝啬,只是专注地生长,把每一片叶子都舒展到极致。
树在长高。虽然慢,却从未停歇。或许等我老了,它的枝桠会轻轻叩响我的窗扉。那时它依然年轻,而我已白头。生命与生命之间,原就隔着这样温柔的时差。
窗前的树教会我,静默里藏着最深沉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