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爷爷讲,我大爷爷年轻时投奔国军抗日,多年杳无音信。1943年腊月,同乡捎信说他
钟旭尧阿
2025-08-10 16:57:26
听爷爷讲,我大爷爷年轻时投奔国军抗日,多年杳无音信。1943年腊月,同乡捎信说他在湖南驻防,太爷便冒着严寒千里迢迢赶去,想劝他回家。
那年北方雪下得极大,黄河冰层冻得能跑马车。太爷揣着两块银元,裹着补丁棉袄,揣着简易路线图出发了。太奶往他怀里塞了袋炒面,哭着说:“能劝就劝,劝不回也让他多穿点。”天没亮,太爷踩着雪往县城赶,脚印在雪地里拖得老长,像串没尽头的牵挂。
从山东到湖南千里之遥。太爷步行到县城,花半块银元搭上运煤闷罐火车,车厢挤满逃难的人,煤灰混着汗味呛人。他缩在角落,炒面袋被挤破,黑灰粘在棉袄上。火车走走停停,饿了嚼干硬炒面,渴了接窗外的雪。同车厢湖南兵叹道:“湖南打得正凶,日军刚占常德,到处是兵,能活着就不易。”
走了十几天到湖南地界,腊月的南方湿冷刺骨,雨丝钻骨缝疼。路过的镇子墙皮炸得豁豁牙牙,路边伤兵靠着墙根,有的断了胳膊腿,见他就问“有吃的吗”。太爷把剩下的炒面分大半给他们,自己啃窝头,心里揪得生疼——这就是大爷爷待的地方?
腊月廿三才找到大爷爷驻地。军营扎在山坳,帐篷密密麻麻,哨兵刺刀闪寒芒。等了大半天,穿灰布军装的大爷爷跑过来,额上有道新疤,见了太爷眼睛通红,伸手想扶却猛地缩回——手上缠着渗血的绷带。太爷攥住他的手,摸到夹板,声音发颤:“你伤了?跟爹回家!”
大爷爷扑通跪在薄雪地里磕头:“爹,儿子不能回。您看镇上房子炸成什么样,看这些断腿的弟兄,日本人不打跑,老家也保不住。”他指着山头,“常德会战,咱连百来人只剩三十个,我这条命是捡来的,得替牺牲的弟兄守着。”
太爷蹲下身,掏出太奶做的布鞋,鞋里塞着干姜:“家里就你这顶梁柱,你娘天天以泪洗面,你要是有三长两短……”话没说完,眼泪掉在冰地上凝成冰晶。
那几天太爷住军营旁破庙,大爷爷有空就来陪他,讲战场的事:战壕里啃冻饭团,枪林弹雨中救战友,看同乡倒在面前。“爹,我不是不想家,”大爷爷摸着太爷的棉袄,“但穿了这身军装,就不能光想小家。军帽上的‘国徽’,守的不只是湖南,是国家的骨头。”
太爷嘴上不说,心里慢慢软了。他看见大爷爷夜里给伤兵换药,士兵们把窝头让给伤员,长官给哨兵掖衣领。一天夜里日军飞机轰炸,太爷往防空洞跑,听见大爷爷在洞口指挥:“快送老乡和伤员进去!”那一刻他突然明白,儿子不是“不孝顺”,是把孝心分给了更多人。
临走前,太爷把银元塞给大爷爷:“买点药,给弟兄们分点吃的。”没再提“回家”,只叮嘱“冷了把干姜垫鞋里”。大爷爷送他到路口,塞过红布包:“这是战场捡的子弹壳,您带着,就当我陪着您。”
太爷回家路上,火车过长江时遇见逃难的学生,个个面黄肌瘦却举着“抗日救国”小旗。他想起大爷爷的话,把怀里干粮全分给孩子,学生鞠躬道谢时,他眼泪掉了下来——原来儿子守的,是这些孩子的将来。
后来大爷爷再没回家。抗战胜利那年,同乡捎信说他收复衡阳时牺牲了,临终还揣着太爷送的布鞋。太奶当场哭晕,太爷把子弹壳挂房梁上,每天都摸一摸。
爷爷说,太爷总跟人讲:“哪有当爹不盼儿子回家?可国要是没了,家在哪呢?”他常坐在门槛望南方,转着发亮的子弹壳,1950年冬天去世时,手里还攥着红布包。
去年我去湖南出差,特意去了当年驻地。如今那里盖起纪念馆,玻璃柜里陈列着泛黄军装、磨破布鞋和锈迹子弹壳。讲解员说,1943到1945年,无数像大爷爷这样的年轻人在此战斗,很多没留下名字。
站在纪念馆窗前望青山,我懂了太爷寻子的心情。他最初想拉儿子回家,却在烽火中把牵挂藏进心里。那些战争中离散的亲情,国难前担当的普通人,或许没有惊天功绩,却用朴素选择撑起民族脊梁。
爷爷说,那颗子弹壳还在老家祠堂,红布包浆发亮。每次家族聚会,长辈们都讲起1943年腊月的远行,讲太爷雪地里的脚印,讲大爷爷军帽上的国徽。原来有些故事从不需要美化,真实的亲情与大义,本就比任何文字都有力量。
0
阅读: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