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怕来不及
昨夜整理书架,指尖触到一本布面笔记,封皮上女儿两岁时的涂鸦已泛黄——画着三个手牵手的小人,左边那个戴着眼镜的我,被她用棕色蜡笔仔细涂满了整件衬衫。那时她总抱怨:“爸爸的衬衫为什么都是灰色的?”如今她的画笔早已搁在落灰的角落,而我依然穿着同色系的衬衫。
忽然想起她三岁时的深夜,发着烧蜷成一只虾米,却坚持要数窗外路灯的光斑才能入睡。我抱着她在窗前站成雕塑,听她奶声数着:“一盏爸爸,两盏妈妈…”那些光斑早已被新栽的香樟遮去,而那个沉甸甸的小身体,今年秋天已能轻松背起书包独自穿过三条街去上学。
总以为来日方长。去年重阳节给父亲买的登山杖,还立在玄关等着陪他去爬西山。可他的膝盖从某次下楼时微微一顿,就再也没能恢复从前的力道。如今他常坐在阳台藤椅上,看那根崭新的登山杖像截僵直的时光。母亲的白发倒是长得快了,上次染发时藏不住的发根,让我想起小时候她教我认的蒲公英——风一吹,那些银丝就散在阳光里,抓也抓不住。
而我的中年,卡在某个尴尬的刻度上。书架最显眼处还摆着《百年孤独》,扉页上大学毕业时的赠言墨迹犹新:“致未来的文学家”。可如今写的最多的是项目计划书,那些想要涂抹的星空,渐渐被Excel表格切割成规整的方格。颈椎开始在某次加班后提出抗议,而年轻同事讨论的网红餐厅,我连名字都念得拗口。
黄昏时看见小区池塘边,有个孩子正专注地打捞夕阳。水桶里盛着的,不过是半桶浮萍与云影。忽然懂得所有来不及,都像这打捞的徒劳——不是动作太慢,是光阴太急。我们都在各自的池塘边,握着不同的容器,打捞着永远留不住的流光。
于是今夜推开所有待办事项,给父母拨去视频通话。母亲惊喜的脸庞填满屏幕时,窗外正飘过儿童嬉闹的余音。忽然明白,或许所谓来不及,不过是生命最温柔的提醒:趁路灯还未熄灭,趁藤椅尚有余温,趁还能把此刻装进未来的记忆,我们要在每一个“来不及”成为遗憾前,先把它变成拥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