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7年,西路军伤员刘克先正在街边讨饭,一个国民党士兵走了过来,上下打量了一眼,说:“以后你就在这里等我,我给你送饭!” 1937年的甘州城像块冻透的馕饼,风刀子专往人骨头缝里钻。刘克先缩在城隍庙墙根,脚趾头早冻成了黑炭,拐杖头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冰花——这是他跟西路军失散的第三十七天。 裤兜里藏着半块通讯员最后掰给他的炒青稞,硬得能崩掉牙,他舍不得嚼,就着西北风嗦味道。 那天晌午,穿灰军装的国民党大兵突然杵在他跟前。刘克先眼皮都没抬,心说又来寻开心的——前几日还有个戴瓜皮帽的伙夫往他破碗里吐唾沫。 可这兵没吭声,蹲下来扒拉他烂糟糟的裤管,冻黑的脚趾头露出来时,对方喉结动了动:"明儿起在这儿候着,我送饭。" 刘克先攥紧拐杖,指节咯咯响。这年月,国军逮着红军伤员轻则挖眼割耳,重则活埋——上个月他亲眼见三个战友被绑在马桩子上喂狼狗。 可这兵转身时,军大衣下摆飘出半截红布角,跟他藏在棉袄里的红军袖章一个色儿。嘿,原来是自己人! 后来知道这兵叫刘德胜,红五军被打散的文书。被俘时营长拿枪抵着他后脑勺说"不换军装就枪毙",他抖着腿套上灰皮,却把袖章撕成布条缝在内裤里。 甘州城的国军灶房,他每天往裤腰里揣窝头,被班长抽了三鞭子——"老子还以为你偷粮食养相好!"这傻子也不辩解,捂着渗血的后背照样揣,窝头揣凉了,就在怀里焐热再送。 "营长,你这脚再拖下去得截肢。"刘德胜蹲在墙根啃自己的窝窝头,碎屑掉在刘克先溃烂的脚背上,"王定国在福音堂医院,明儿晌午你装成要饭的晃荡过去。" 这小子说话时总偷瞄街角的岗哨,像只随时准备窜走的黄鼠。刘克先后来才知道,这傻子为了给他弄口热汤,半夜摸进伙房偷铁锅,被巡夜的追出二里地。 最险的一回,刘德胜胳膊缠着渗血的绷带,说是"劈柴走了神"。可那鞭痕是三股麻绳抽的,刘克先在川陕苏区见过——国民党的军法处就爱用这玩意儿。 "别来了。"他把窝头推回去,"老子这条命早该埋在河西了。"德胜突然急眼,窝头砸在青石板上蹦出老高:"你死了,老子偷的三十七个窝头不都喂狗了?" 这话糙得让人想笑,却戳得心口发疼。刘克先开始数窝头过日子:初一两个,十五一个,腊月二十三的烤红薯特别甜,准是德胜拿津贴换的。 他把窝头掰成二十块,每块含在嘴里化开,就着西北风想象延安的小米粥——这是德胜偷偷告诉他的,"八路军在兰州设了办事处,毛主席没忘了咱们。" 腊月廿八那晚,德胜揣着半碗白菜汤狂奔而来,棉袄扣子掉了两颗:"明儿有商队去兰州,高院长塞了八块钱。" 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结成霜,刘克先突然发现这小子顶多十八九岁,下巴上的绒毛还没褪干净。"德胜,你图啥?"他终于问出憋了三个月的话。小兵挠头傻笑:"图你活着回去,告诉政委,老子刘德胜没给红军丢人。" 后来的事像被风雪揉碎的记忆:卡车颠得骨头散架,怀里的介绍信被汗浸透,兰州城的八路军木牌在晨光里泛着暖光。 当哨兵喊"敬礼"时,刘克先才发现自己攥着半块硬窝头——那是德胜最后一次送饭时,他故意剩下的。 四十年后,离休的刘克先在回忆录里写:"都说西路军的血是冷的,可老子知道,河西的风里飘着窝头香。 那个揣窝头的傻子,说不定现在还在哪个县城的粮站当站长,见着要饭的就往人手里塞馒头。"这话带着西北汉子的粗粝,却藏着没说出口的哽咽——有些善意不需要番号,不需要主义,它就是人心里的那口热乎气,冻不死,埋不掉,总能等来天亮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