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学校都放假了,小区里的孩子们像是被撒了欢的小兽,从早到晚在楼下草坪上追逐打闹。卖冰棍的三轮车一停稳,车斗里的甜香就顺着风飘进各家窗户,总有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攥着皱巴巴的零钱,踮着脚往车跟前凑。 暑假的老式居民楼像个被晒化的糖罐,空气里飘着痱子粉和肥皂水的味道。我趴在5楼窗台数蚂蚁,看楼底下那群脱缰的小野马把柏油路踩出火星子——外婆总说我是个“闷葫芦”,腿脚不便的老人管不住撒欢的孩子,只能把凉席铺在客厅,用蒲扇给我摇出一屋子的风。 卖冰棍的老王头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。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三轮车,车斗里垫着厚棉被,掀开时白气会裹着甜香漫出来,绿豆沙的绵密混着橘子汽水的清爽,勾得人喉头直动。我数过他车把上挂着的铜铃,叮铃铃响17下,就能从1号楼挪到3号楼,总有穿碎花裙的小姑娘举着攥出汗的毛票围上去,像群嗡嗡的小蜜蜂。 可我只有趴在窗台看的份。外婆的退休金要攒着买药,买菜时连冬瓜都要挑带霜的——她总把“省钱”两个字挂在嘴边,却会在我夜里发烧时,摸黑走两里地去敲诊所的门。那天老王头的铜铃格外响,我数到第12下时,他突然抬头往楼上看,浑浊的眼睛像蒙着层雾,却精准地对上我的视线。 “小姑娘,下来!”他扯开嗓子喊,三轮车“嘎吱”一声停在槐树下。我攥着窗帘边角直往后缩,却看见外婆从厨房探出头,破天荒地朝我挥挥手。 后来我总坐在老王头的三轮车斗里给他看车。他教我认冰棍纸上的字,“绿豆”两个字就是画着颗圆滚滚的豆子,“奶油”就是头顶戴朵云。作为报酬,他每天收摊前会给我留根绿豆冰棍,木棍上还沾着没化完的豆沙。我偷偷把冰棍揣进兜里跑回家,外婆总能变戏法似的找出个搪瓷碗,把融化的糖水冻在冰箱最底层,第二天就成了沙沙的冰沙。 有次我看见外婆往老王头的车斗里塞鸡蛋,红皮的,带着鸡窝里的余温。老王头摆摆手要推回来,外婆却按住他的胳膊,两个人在槐树下推搡了半天,像两棵被风吹得摇晃的老树。那天的绿豆冰棍格外甜,甜得我舌头都麻了,后来才发现木棍底下压着张揉皱的五毛钱——是外婆每天买菜时从牙缝里省下来的。 那时总以为他是心疼我没爹娘在身边,直到搬家那天,老王头的三轮车斗里装满了我的旧书。他摸着我的头说:“你外婆啊,总说你爱吃绿豆的,又怕我不收钱。”车把上的铜铃突然响了,叮铃铃,叮铃铃,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。原来小区里每个被大人忽略的小孩,都尝过他偷偷多塞的半根冰棍,有的是橘子味,有的是巧克力味,唯独给我的,永远是绿豆沙——那是外婆年轻时最爱吃的味道。 现在我也会在包里备着糖,遇到垂头丧气的小孩就塞一颗。他们总会眼睛发亮地问“阿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”,我就想起那个趴在窗台的夏天,想起老王头布满老茧的手,想起外婆藏在冰沙碗底的爱。原来真正的善意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施舍,而是像卖冰棍的保温箱,要裹紧了棉絮,才能让那点甜,慢慢渗进心里去。 楼下的蝉鸣又响起来了,恍惚间还是二十年前的频率。只是再也没人推着铁皮车,在树荫里慢慢摇响铜铃了——叮铃,叮铃,像一串没说完的心事,散在风里,甜了整个童年。
现在学校都放假了,小区里的孩子们像是被撒了欢的小兽,从早到晚在楼下草坪上追逐打闹
好小鱼
2025-12-13 20:50: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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