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子大了，什么鸟都有。 我以前在矿区教书，那见闻，只有你想不到，没有人家做不到。 老校长说，咱这地方，人多口杂，南来的北往的，佳木斯连云港的，黑龙江安康的，江湖水深鱼龙混杂，你们且走且看，头上有眼心里也要长眼。 我心里嘀咕:这成了精的老校长，难道也被夜猫子啄过眼。 我教郝小聪那一届时，不仅收留了个和张老师闹别扭的周俊，后来还收留了个彭小帅。 那女孩子个子瘦瘦的瘪瘪的，穿着不知谁替下来的旧衣服，又宽又大，小手没在宽宽的袖筒里，我觉得随时能来一段窦娥的水袖功。 她调皮也感性，成绩差。数学20分，语文8分，实在头疼。马主任把她从老陈班弄到我班时，初中部的好几个老师都为我俩鸣不平:还是老同学呢，不走后门便罢了，还不停地给你俩捡破烂。 每个月要成绩呢，给我们闹个倒数第一的彭小帅，明显是想扣我俩的工资。 彭小帅是学校特别照顾生，不用交学费书本费公寓费，甚至连饭钱都不用交。也不知是哪路神仙的亲戚，这逼格，皇太女的待遇呀。 彭小帅是个多动症，上课时屁股底下扎了钉子，拧过来拧过去，抠抠前桌的后背，人家生气一则挒，她捂嘴窃笑。挠挠同桌的手心，我拿眼盯她，她朝我扮个鬼脸，立马趴倒装死。这是花果山派来的卧底吧。 五年级学生，那20分全靠选择题瞎蒙，乘法口决不熟。我课余时让她背乘法口决，她从宽袖筒伸出小毛爪，抠眼摸耳朵咬手指，三六十八，三七不管二十几，说走咱就走，风风火火摘酸枣呀… 看着她，我脑袋一抽一抽滴，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，调皮捣乱学习差，难怪康老师视我为眼中钉。 我压了压澎湃的怒火，对小帅说:再不好好背乘法口决，请你妈来。 彭小帅垮下脸，说:我没妈。 我吓唬她:那就请你爸。 彭小帅盯着我:老师，我没爸。 彭小帅是孤儿呀，怎么可能？开学填学生信息时，父母那一栏填的挺全嘛。 我拉了拉她的小手:你有老师，我是你姐，是你可以谈心的朋友，有啥可以和我说。 这丫头欧耶一声，蹦一下跳起来，爬到我背上，小脸泛起红霞，大眼睛里全是晶莹的光。 哎呀，这是个小小宇呀。进来的佳桂姐笑着说。 为了她的学习成绩，我和佳桂费尽了心思，语文勉强了20分，数学蒙了30分。 但生活中那聪明劲儿，我一下课，她忙着给倒水，黑板写满，她以冲刺的速度奔上讲台，拿起黑板擦刷刷把同学们消化的知识擦掉了，朝我一吐舌头，老师，继续！ 吃饭时，她悄悄凑到老师餐厅，把一块肉夹进我碗里，再找一块夹进佳桂碗里，她挤眉弄眼:老师，没有口水，你们吃。 多可心的孩子呀！我把自己的饭都扒拉给她，多吃点，小豆芽似的，要么长不高。 小帅抽抽鼻子，哑声说:谢谢老师。 小帅住校，有一晚高烧到39度6，烧的瞎踢腾，惊动了旁边的李小洁。半夜十点多，校医早下班回家了。那个天杀的马主任也不知到哪儿鬼混去了。 怎么办？送孩子就医去，我和佳桂姐穿上厚衣服，佳桂姐背起小帅，我在后面托着她的屁股在山路上狂奔。佳桂速度快，她的脚踏踏踏，将干爆的地面击打起滚滚烟尘。 小帅趴伏在佳桂背上，身体越缩越小，滚烫成一枚炭核。我拍拍孩子烧的通红的脸说:小帅别睡觉，乖点，醒一醒。 佳桂姐也不停地叫，她的嗓子里仿佛被安上风箱，两片肺叶熊熊燃烧。 小帅睁开眼，迷迷糊糊中说:白胡子爷爷别走！这一声呓语，吓得我和佳桂姐浑身汗毛刷地立了起来，夜太静路太黑，看远处蹦跳的大山和近处颠簸的秃树，旁边影影绰绰地不知什么在闪。四周静得可怕。 佳桂姐长我三岁，她胆子小，我发觉她在抖，一个趔趄差点把小帅甩出去。 我接过小帅，背在背上，那火热透过大毛衣烤得我后背暖烘烘的。 这夜，这路，太漫长，我只觉佳桂粗重的呼吸穿透了迷雾，小帅的体温将夜幕生生烫出了一个又一个火星。 好容易赶到简大夫的诊所，敲门，简大夫起床披衣，给孩子输了液。一个小时后烧慢慢退下去了。 第二天清晨，小帅一边吃桔子罐头，一边和我讲:老师，我见到一个白胡子老头，老头站在五彩云端，头扎细长的辫子，身上穿着宽大的袍子。老头塞给我一大把水果硬糖，老头抚摸着我的脑袋，好轻好柔… 我安慰她:你昨天高烧吓坏老师了，白胡子老头是幻觉。 小帅说:老师，不是幻觉是真的。 我浑身一哆嗦，想想昨晚走的夜路，现在想起都后怕。我说:你想吃啥，老师给你买。你想妈妈和爸爸，老师去通知。 小帅扁扁嘴:我没有爸爸妈妈了。 后来，我找了老校长，老校长告诉我，彭小帅是爹妈抱养的，他们结婚好几年没生养，抱了个小帅。小帅9岁时，她妈突然怀孕，喜得麟儿。小帅遭了罪，没吃没喝，被赶出了门。 世上竟有这种丧尽天良的人。 老校长说:是呀，枉披了件人皮。小帅可怜，在菜市场东家门进西家门出，后来悄悄拿了菜摊子上一个苹果，被老板追着打，我碰上了…… 我吃惊得张大了嘴巴，这不是我能接受的人性的底线。 小帅何辜，那么可爱那么机灵的一个孩子。 老校长说:你俩年轻，有精力，多关照小帅点。 未完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