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毛豆满仓

新浪财经 2025-09-23 07:49:24

转自:中国旅游报

□郭发仔

时令之秋是画笔,将天空涂得发蓝,蓝得就要滴下颜色来。时令之秋也是催熟剂,苞谷、水稻、瓜果,枝叶褪去春夏的青涩,换上了醒目的橙黄,或者火焰般的赤黄。在湖南,毛豆是秋令里最沉得住气的,早晨刚吸了一口清凉的秋气,午间又笑纳了积蓄暗劲的秋日,在一片颓败声中,却保持一身毫不动摇的青翠,仿佛要往豆荚里多积攒一些天地之气,然后才肯交出一份沉甸甸的季节答卷。

乡间种毛豆,似乎很随意。不专门占用田土,插完秧,用锄头在湿软的田埂上砸一个凹痕,丢几颗豆子进去,几场雨几阵风,豆苗就窜出来了。那些不适合种菜或者农作物的旱土,不管是否肥沃,松松土,撩去草根,豆种撒下去就是一片绿。因此,在乡下,毛豆可以让农人用最慵懒的方式换取最饱满的丰收。只要有土,豆苗就会朝呼白露夜吸珠,白日的阳光更是让其长得忘乎所以。一到秋令,毛豆豆株蓬勃茂盛,枝叶交叠,密不透风,鼓胀的豆荚藏在枝叶里,偶尔露出圆鼓鼓的豆包,像躲猫猫的小孩偷窥的眼睛。

毛豆是个缓性子,农人将稻谷、苞谷、麦子收尽,毛豆还在野地里青葱地立着,哪怕豆荚中的豆子熟得都要破壳。毛豆成熟,农人心中有数。先收拾完其他农作物,直起身来捶捶累酸的腰杆,操起一把镰刀,肩挑一副竹箕,才准备收毛豆。或蹲着,或略弯腰,手握豆株,又如攥紧了一家人的口味,用镰刀从根部一割,整株毛豆哗哗地倒下,带着一身的荣光和使命,如同倒下一棵修炼千百年的老樟树。收割的毛豆一束束排列在田埂上,或者旱土田垄边,安静而丰足,有种水到渠成的释然。

在乡下,农人的日子是精打细算的。毛豆一担担挑回来,老老少少齐动手,将半青半黄的豆叶捋下来,堆在一起,让秋日的阳光一点点晒干水分,直到完全枯软,然后收拢至沟槽中,时间和空气共同发力,最后回归田地,成了颇有效力的有机肥。而扯去枝叶的毛豆,只剩下粗硬的茎干和一串串饱满丰硕的毛豆荚。初步处理过的毛豆,农人不用接着操心,接下来三五日,就是秋阳登场演出的环节了。

将毛豆在谷场上有序摊开,满场的硬气和骨气,透出一种丰收的壮烈感。上午,金黄的阳光从树梢慢条斯理地挪过来,在毛豆上粗糙的枝干间穿梭,原本沉寂的毛豆似乎慢慢苏醒,恍惚间看见枝干在动,豆荚在鼓。一到正午时分,太阳仿佛酒过三巡,失了分寸,脸红得发白,炽烈的温度晒得人脊背发烫,站在日头下如同接受一场皮开肉绽的刑罚。豆荚遇到骄阳,倒是开心得如久旱逢甘霖、他乡遇故知,枝干渐渐缩紧,豆荚上翘,似乎稍有怠慢便辜负了这热火朝天的秋光。经过数日秋阳的淬炼,毛豆枝干枯萎,豆荚自然爆开,噼噼啪啪的响声,恍若春节期间待客燃放的小鞭炮。至秋日西垂,白日的炽热逐渐冷却,妇人们头戴白手绢,手握捣衣棒欣然登场。蹲身下去,抡起木棒,有节奏地捶打豆荚。那动作轻盈飘逸,力度刚刚好,每一抡都能精准地避开豆子,通过枝干的共振使豆子完美脱落。

收毛豆是技术活,小孩子不可乱掺和,在一边眼馋馋地看着,似乎每一颗滚圆的豆子就是一口诱惑的零食,抑或是手中玩不腻的新鲜玩具。其实,毛豆丰收,大人是懂娃儿们心思的。新鲜毛豆收回,总要先将稍扁且嫩的毛豆扯下来,晚间饭食餐具收拾妥当,便烧一锅水,撒上适量盐巴,将毛豆倒入。几灶柴火闹腾之后,将锅盖一掀,满屋豆子清香。煮毛豆的吃法也很粗糙,将煮熟的毛豆盛放在碗里,趁着微热,徒手抓一颗放进嘴里,含住微鼓的豆包,牙齿轻轻下压,手顺势往外一抽,豆子便滑入舌尖了。发育欠点火候的豆子,少了成熟豆子的生硬,多了阳光雨露的清新,加上清水的熬煮,变得松软粉糯,津润回甜。水煮毛豆,是一家人的和气,是简朴里的贵气,是秋音里的小调。

脱粒的毛豆,圆滚滚发亮。农人小心收拾,细心处置。把收拢来的豆子放进竹蔑编制的大团箕中,左右反复倾斜,淘去小石子和残余豆萁,在晴日里端出来,继续接受秋阳温热的磨合。待最后一丝秋阳褪去脾性,毛豆也就成了备用的粮食了。做豆腐,磨豆浆,擀豆皮,或是青黄不接时的接济之物,或是年关将至时的添喜之品。

毛豆满仓,就是人间最朴素的圆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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