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洪武蹲在自家地头抽烟时，总能感觉到身后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。 这些眼神像秋收后的蚂蚱，躲在玉米秸秆后面窸窸窣窣，却又不敢真的蹦到他面前。 作为王洪文的亲弟弟，这个身份像块晒不干的补丁，缝在他四十多年的人生里。 村里人路过他家篱笆墙时，脚步总会慢半拍。 有人假装系鞋带，有人故意咳嗽两声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比田里的雾气还浓。 他听见东头的老赵家媳妇跟人咬耳朵："就是他哥，当年在京城多威风。 "话音顺着风飘过来，王洪武捏着烟袋的手指紧了紧，烟锅里的火星子落在脚边的泥土里，滋滋地灭了。 他住的土坯房还是结婚时盖的，墙皮剥落后露出麦草的筋骨。 去年暴雨冲垮了西墙，村里干部来说可以申请危房补助，被他摆手拒绝了。 "自己的房子自己修"，他扛着锄头去河边挖淤泥糊墙，泥浆溅了满身，像穿了件泥铠甲。 有年轻人不懂事问他为啥不找上面帮忙，他蹲在墙根喘气时才慢悠悠地说："手长在自己身上，就是用来干活的。 "农闲时他会去镇上赶集，卖些自家种的土豆和白菜。 有摊主认出他来，非要多塞两个西红柿，他把钱拍在人家摊子上，硬邦邦地说："称多少给多少，多一个子儿不要。 "后来镇上人都知道，这个黑瘦的老汉买东西从不讲价，但也绝不占人便宜。 有回卖完菜下起小雨，他把装菜的麻袋拆开，给旁边抱孩子的妇女遮雨，自己淋着走回了村。 我觉得最难得的是他屋里那张旧木桌，桌面被磨得发亮，中间刻着一道歪歪扭扭的线。 那是他大儿子上学前画的，说要跟爹比谁长得高。 现在儿子在县城打工，每年春节回来还会坐在桌边量身高，两道刻痕已经差了一大截。 王洪武每天擦桌子时，都会在那道刻痕上多抹两下，像是在抚摸时光留下的年轮。 去年秋收，他家的玉米比往年多收了两麻袋。 晚上他坐在门槛上编玉米辫，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 邻居张大爷拎着瓶酒过来，两人就着咸菜喝了半宿。 张大爷说："洪武啊，这辈子值了。 "他没说话，只是把空酒杯倒满，酒液在杯底晃荡，像他没说出口的那些话。 今年开春播种时，王洪武在地里发现了一窝野兔子。 他蹲下来看了半天，小兔子眼睛还没睁开，在干草堆里蠕动。 他把带来的干粮掰碎了撒在旁边，然后扛起锄头换了块地种。 夕阳西下时，他回头看见母兔子正领着小兔子啃干粮，心里忽然觉得，这土地上的生灵，谁不是在努力活着呢。 现在那窝兔子已经长大了，常在他家院子周围蹦跶。 王洪武每次扫地都会留些菜叶，看着兔子们在篱笆墙下刨土，他就坐在门槛上抽烟。 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，像极了他这辈子起起落落的日子。 但不管怎样，地还在，手还能动，明天太阳出来，照样得扛着锄头下地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