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穿着一身熨帖的旗袍,画着精致妆容,带着姐夫,敲响了邻居家的门,开门的是她的闺中密友,屋里是她的丈夫。
她语气平稳:“我的丈夫,该回家了。”这一句话,把民国名媛郭婉莹的人生,推到了台面上,也永远刻进了上海滩最后一代大家闺秀的历史里。
郭婉莹出身显赫,她的父亲郭标是永安百货的创始人,身家数千万,曾被称作“东方的哈罗德”。
她小时候住在澳洲,一家人住洋楼、用银器、吃西餐,六岁那年,父亲决定回国发展,她随之回到上海。
她进的是当时最好的女校,中西女塾,后来又考上了燕京大学,学英文、学拉丁文,还会弹钢琴、画油画,家里专门请德国人教她钢琴、英国人教她发音。
这样的千金小姐,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,到了二十多岁,该说亲事了,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个留洋归来的实业家,谈吐得体,对她也很上心。
有次送她一双丝袜,还特意强调“很结实,不容易破”,她当场就变脸,说:“我是要穿着跳舞的,不是穿着去干活的。”
转头就把婚事退了,她不图钱不图势,就想找一个有趣的灵魂。
那时的燕京大学,是民国精英最集中的地方,她在那里遇到了吴毓骧,一个穿长衫、写旧体诗的文人。
他是林则徐的后代,说话风趣,写得一手漂亮的英文信,有一次,她晚自习回来,看到他站在小树林边给她吹口琴,吹的是她最喜欢的德彪西。
她一下子就认定了他,家里极力反对,说这人没家底、没前途。
但她坚持嫁了,1934年,两人结婚,她风风光光出嫁,陪嫁的衣物能装满三辆大车。
婚后的日子刚开始还算甜蜜,吴毓骧虽然没多少钱,但温文尔雅,又多才多艺,朋友一大堆,郭婉莹也乐得在家当太太,陪他写作、招待文人雅士。
可不到两年,就出了事,她那位闺蜜是寡妇,住在隔壁,常来串门。
有一天晚上,吴毓骧没回家,说是去朋友那儿喝酒,结果她发现他夜不归宿的次数越来越多。
家里的佣人偷偷跟她说,吴先生晚上经常在隔壁吃饭,还留宿。
她没吵没闹,第二天早上,她穿了身最体面的旗袍,化好妆,请姐夫陪她一起去敲了那位寡妇的门。
门开后,她站在门口,只说了一句:“我的丈夫,在你这儿太久了,该回家了。”对方没说话,吴毓骧低着头,跟着她回了家。
她什么都没问,回家照常做了早饭,还把餐桌擦得一尘不染,可从那天起,她不再信任他。
吴毓骧不是个安心过日子的人,后来家道开始中落,他开始沉迷于赌博,经常一晚上不回家。
1943年,她怀孕难产,痛了两天两夜,医院找不到丈夫,他那时正穿着西装在俱乐部掷骰子,孩子出生那晚,她一个人撑着,差点没挺过来。
生活开始变得艰难,吴毓骧投资失败,又被单位辞退,家里断了收入。
郭婉莹咬牙把嫁妆拿出来,变卖了首饰,在法租界开了一家裁缝店,名字叫“锦霓新装社”。
她亲自设计,自己站柜台,哪怕是以前请人都不愿叫的客人,现在也得笑脸相迎。
有人认出她是郭家的四小姐,觉得她落魄了,她只笑着说:“上海小姐,不做生意怎么活?”
抗战结束后,局势混乱,服装店也撑不下去了,她带着孩子和母亲回到娘家,挤在三间房里住了十几口人。
1958年,风向更变。吴毓骧被打成“右派”,关进劳改营,临走前留下一纸借据,还有14万元的债务。
郭婉莹把剩下的房子、字画统统变卖,还了债,带着儿女搬到6平方米的小屋里住,屋顶一到下雨就漏水。
再后来她被下放劳动,那时她已经五十岁,却得跟年轻人一起挖鱼塘、扫公厕。
她穿着洗得泛白的旗袍,戴着一顶旧草帽,每天下工后还要烧热水给母亲洗脚。
她从没抱怨。一次工友问她:“你以前不是住大洋房的吗?”她淡淡地说:“住过,也扫过厕所,都一样。”
她有一只搪瓷缸,哪怕在最穷的时候,每天下午都会用它泡一壶红茶,她说:“不是有多讲究,是因为这样能把日子过下去。”
那只缸后来看上去像银杯子,因为天天用钢丝球刷,连搪瓷都刷掉了。
文革之后,她恢复了身份,被安排去中学教英文,她六十多岁开始重新教书,写板书一丝不苟,说话慢条斯理。
学生都怕她,也佩服她。有一次,有人悄悄说她“老派”,她回了一句:“老派有什么不好?至少干净。”
她晚年过得很安静,住在一间老房子里,桌上放着一张丈夫年轻时的照片,她有时会对着照片说话,语气就像年轻时一样。
人问她后悔吗?她说:“年轻的时候,我选他是因为我喜欢他,现在说后悔,就是否定当年的我,我不后悔。”
她去世那年九十岁,临终前立下遗嘱,把遗体捐给医学院,葬礼不办排场,只挂了一副挽联:“有忍有仁,大家闺秀犹在;花开花落,金枝玉叶不败。”
她的一生就这样落幕了,没有大风大浪的宣泄,只有平静如水的坚韧。
她曾说:“人活着,体面一点。”她没拿命去跟人争,但从来不肯低头。
哪怕再难,也要穿整洁的衣服、喝口热茶、说句完整的话。她不靠谁,也没等谁。靠的,全是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