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舅今年八十六了,去年腊月来我家看我娘,临走时突然跪下给我娘磕了个头。那时候谁也

钟旭尧阿 2025-07-15 14:11:19
大舅今年八十六了,去年腊月来我家看我娘,临走时突然跪下给我娘磕了个头。那时候谁也没想到,这竟成了最后一面。现在他走了,留下的梅兰竹菊四条幅还挂在老屋北墙上,墨色都有些泛黄了。 父母总爱坐在炕上玩大舅手绘的纸牌。那些牌是用硬纸板裱的,边角磨得圆润,背面画着简单的花草,正面是大舅亲笔写的“万”“饼”“条”,笔锋里带着股倔劲,像极了他本人。母亲摸着纸牌上凹凸的笔迹,总会念叨:“你大舅这辈子,就亏在太犟。” 大舅年轻时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,写得一手好字,画的花鸟能引来蜜蜂。当年县文化馆想招他去当干事,姥姥却哭着不让走:“你弟还小,家里离不开你。”大舅把录取通知书揉了又展,最后压在箱底,拿起锄头下地干活。这一干,就是一辈子。 母亲说,她出嫁那年,大舅背着半袋新磨的小米送她到车站。绿皮火车开动时,她看见大舅站在月台上,手里还攥着给她画的《百鸟朝凤》,画轴被风吹得哗啦响。后来那幅画挂在我家老屋二十多年,搬家时不小心撕了个口子,母亲心疼得抹了好几天眼泪。 大舅四十岁那年,村里小学缺老师,校长三顾茅庐请他去代课。他白天在讲台教孩子们写毛笔字,晚上在煤油灯下备课,周末还背着画板去山里写生。有次暴雨冲垮了山路,他蹚着齐腰深的水去镇上买课本,回来时发高烧,却笑着说:“孩子们等着呢。”那些年他教过的学生,有的成了画家,有的当了老师,每年过年都提着点心来看他。 最让人唏嘘的是大舅的婚事。他年轻时和邻村的绣娘情投意合,那姑娘绣的鸳鸯,配他画的荷花,在镇上的集市上总能卖个好价钱。可姥姥嫌姑娘家成分不好,硬是拆散了这门亲事。后来姑娘远嫁他乡,大舅就再也没提过结婚的事。母亲说,有年整理大舅的箱子,发现里面藏着块褪色的绣帕,上面的鸳鸯缺了一只翅膀。 去年腊月大舅来我家,进门时咳嗽得厉害,却非要亲手给我娘贴窗花。他的手抖得厉害,剪刀好几次差点戳到手指,贴出来的福字歪歪扭扭,母亲却宝贝似的不让碰。临走时他突然跪下,我和母亲都吓坏了,赶紧去扶,他却梗着脖子说:“姐,这辈子我没让你省心,下辈子换我照顾你。”那声音嘶哑着,像被砂纸磨过。 大舅走的那天,村里好多人都来送他。他教过的学生捧着一幅新画的《松鹤图》,说这是按大舅生前的草稿补画的;当年的绣娘托儿子捎来块新绣的寿桃,说“让他带着走,路上不孤单”。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,发现了个上了锁的木盒,钥匙就藏在梅兰竹菊四条幅的轴子里。 盒子里没有金银,只有一沓泛黄的信纸,是大舅写给那姑娘却没寄出的信,字里行间都是对未竟缘分的遗憾;还有本厚厚的画册,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女孩,眉眼像极了母亲,旁边写着:“姐,愿你平安。”最底下压着张县文化馆的录取通知书,边角都磨圆了,却被细心地塑封起来。 母亲捧着画册哭了很久,说:“你大舅这辈子,心里装着太多人,唯独委屈了自己。”父亲默默把那四条幅重新装裱好,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,阳光照在上面,墨色里仿佛透出淡淡的香。 现在每次回家,我都会陪父母玩会儿大舅手绘的纸牌。母亲出牌时总念叨:“你大舅出‘万’的时候,总爱用手指敲桌子,跟敲梆子似的。”父亲就笑着接话:“他输了牌就挠头,跟个孩子似的。”牌桌上的光影明明灭灭,恍惚间好像看见大舅坐在对面,手里捏着张牌,眼睛眯成条缝,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。 前阵子村里建文化站,征集老物件,我把大舅的画册送了过去。馆长说要专门设个展区,叫“乡村画师的一生”。开展那天,好多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画前抹眼泪,说这画里有他们的青春。 我突然明白,大舅留下的从来不止是梅兰竹菊的四条幅,更是那些藏在笔墨里的温柔——对亲人的牵挂,对遗憾的释然,对生活的热忱。就像他画里的梅花,总在最冷的日子里绽放,用一点红,点亮整个寒冬。而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爱,没能实现的梦,终究在时光里,长成了最动人的风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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