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念的尽头是美食余春入冬后,风里添了凉,人体仿佛也自动打开了思念的程序,那些藏在时光里的人、事、味道,都顺着寒意慢慢浮了上来。刚离家的那些年,思念是具象的牵挂,日夜萦绕的是父母的叮咛、兄弟姐妹的嬉闹,是一家人围坐时的烟火气。前两年父亲节,我写下《我的音乐梦》,字里行间全是十岁那年的记忆——父亲带我从公安斗湖堤码头乘船去沙市,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个“三重第一次”:第一次乘轮船,第一次出远门,第一次见码头外的世界。江面上船只往来不息,大型货轮载着沉甸甸的货物入港,客轮鸣着汽笛驶向远方,船工的吆喝声混着江水的涛声,把码头的繁忙刻进了我的童年。船靠岸的瞬间,一阵悠扬的音乐飘了过来。那声音细腻委婉,裹着长江的温润,藏着直抵人心的力量,像天籁般在空气中流转。循声望去,候船室前的广场上,一位老者正吹着萨克斯。他头戴藏青色贝雷帽,架着一副百年流行的圆形黑边眼镜,西装革履衬得身姿挺拔,脚下一双红皮鞋擦得锃亮,六十岁的年纪,活脱脱一位旧上海的老克勒,气派十足。那一刻,我竟生出莫名的向往,恨不得第二天就长成他的模样,也在这码头,用萨克斯吹一曲《回家》。离开时,父亲给我买了二胡和竹笛,小学时,又为我订了《天文爱好者》杂志。这些细碎的偏爱,像种子般在我心里扎根,悄悄影响了往后人生的每一步。父母走后的头几年,我常在梦里与他们相见,醒来时枕畔尚有余温。日子久了,梦渐渐少了,思念却未减分毫,只是换了种模样——变成了家乡的原野、湖泊,变成了那座承载着初心的码头。曾有荆州电视台《荆州骄傲》栏目专程到广州采访我,问我最思念家乡的什么,我脱口而出:“码头!”那是我走向世界的原点,父亲的话至今犹在耳畔:“不管走到哪里,都要记住码头的位置,找到了码头,就找到了回家的路。”也会思念儿时的玩伴。父母在世时,每次探亲我都会约上他们聚聚,后来大家各奔东西,有的甚至已阴阳相隔。就像那首诗:“儿时玩伴今何在,蓦然回首头已白,村中桃花年年开,不见少年把桃摘。”岁月带走了年少轻狂,却把这份念想磨得愈发温润。原来,思念的尽头,终究是美食。它是情感的寄托,是文化的传承,更是刻在骨子里的味觉记忆。那些藏着思念的食物,总能轻易唤醒心底最柔软的过往。公安菜系里,藏着江汉平原的烟火与传承:节日宴席上的公安牛三样、鱼糕、爆炒仔鸡,不仅是舌尖上的鲜香,更裹着家族的传统与岁月的沉淀;酸菜鱼火锅的鲜辣劲,是荆楚大地独有的爽利,一口下去,故土的气息便在味蕾蔓延;干锅田鸡的热辣,藏着江湖儿女的热烈,每一口都是年少时的酣畅;就连一碗普通的牛肉面,筋道的面条、大块的牛肉、慢火吊出的醇厚汤底,公安锅盔,都裹着家乡的热闹与温情。美食是情感与记忆的交汇点,它把抽象的思念,变成了可触摸、可品尝的具象体验。一口熟悉的味道入口,过往的时光、牵挂的人、魂牵梦萦的故土,便都鲜活起来,成为连接过去与当下的纽带,让每一份思念都有了归处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