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87年冬，奉天殿的金砖透着彻骨的凉。 61岁的汤和跪在地上，膝盖早磨得没了知觉。 三天前，长女汤氏以“惑主乱政”的罪名被凌迟处死，此刻他怀里揣着小女儿的生辰八字，抬头望向丹陛，那个穿龙袍的人，四十年前还和他在凤阳乡下偷豌豆，如今是说一不二的洪武皇帝朱元璋。 鲁王朱檀到兖州就藩时才15岁，起初带着一箱子诗卷，说要在孔孟之乡建个文社。 不到两年，王府后院就支起了三尺高的炼丹炉，铜炉口终日飘着紫烟。 据说要找99个童男做药引，老百姓把孩子藏进地窖，夜里听见王府的铃铛声就抱着孩子发抖。 有老嬷嬷说，王妃汤氏曾偷偷把药渣倒在后院梨树下，树根都枯成了黑色。 宫里的旨意来得突然，“鲁王妃汤氏，惑主乱政，凌迟处死”。 汤和正在苏州治水，快马加鞭赶回南京，只在刑场捡到一块沾血的衣角，那是长女出嫁时，他用自己的旧袍料给缝的袖口。 朱元璋在御书房见他，没提处死的缘由，只盯着他发白的鬓角：“你教女无方。” 汤和把头磕在地上，砖缝里的寒气钻进骨头缝。 本来以为汤和会像徐达那样称病避世，但后来发现他比谁都懂，躲是躲不过的。 第二天一早，他把小女儿的庚帖放在托盘里，自己趴在殿外像块破席子。 “臣还有一小女，愿续嫁鲁王。” 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 丹陛上的人没看庚帖，只嗯了一声，那声“嗯”比凌迟的刀还冷。 汤家小女儿进鲁王府时刚14岁，比姐姐当年还小两岁。 她从不靠近那个铜炉，每日只在窗前绣兰草。 朱檀偶尔闯进她房里，闻到药味就皱眉退出去，这孩子身上有皂角香，没有烟火气，倒让他想起没炼丹前，在书房写“春风又绿江南岸”的日子。 她把姐姐留下的铜簪子收进木箱，锁上时指节泛白。 三年后的深秋，朱檀咳着黑血断了气，炼丹炉的火灭了三天，铜锈爬满炉口。 小女儿站在灵堂前，看着那口薄皮棺材，手指把袖口的兰草绣样掐出了线头。 宫里来的太监宣旨时，她正把那只旧木箱往柜子最底层塞。 “鲁王自作自受，其妃无罪，送回娘家。” 没人提殉葬的事，那年头亲王死了，没生儿子的妃嫔都得跟着走。 汤家小女儿归乡时，怀里抱着那只旧木箱，铜簪子在里面叮当作响。 她没再嫁，在汤府后院开了个小私塾，教街坊家的女孩认字。 有学生问起箱子里的东西，她就翻开《女诫》：“你们看这‘贞’字，底下是个‘贝’，古人说，活着才是最贵重的宝贝。” 阳光透过窗棂，照在她绣了一半的兰草上，针脚细密得像能把日子缝起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