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0年春，北平什刹海边的醇亲王府里，28岁的溥任把一叠当票狠狠摔在八仙桌上。 裂痕顺着桌面木纹蔓延，像极了这个家族摇摇欲坠的处境曾经金砖铺地的王府，如今连修堵塌墙都要算着小米过日子。 载沣坐在太师椅里没抬头，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的缺口。 这个67岁的前清摄政王，袖口磨出的毛边在春日阳光里格外扎眼。 三年前解放军进城时，他亲手摘下了门楣上"世袭罔替"的牌匾，可真要把祖宗传了七代的王府卖掉，连窗棂上雕了百年的蝙蝠纹都在发抖。 漏雨的厢房里堆着半屋旧物，光绪御赐的珐琅钟停在1912年2月12日，钟摆上积的灰比当年退位诏书的墨迹还厚。 溥任创办的竞业小学缺桌椅，学生们正用王府的旧门槛当课桌，木头上还留着"官员下马"的刻痕。 春雨泡塌东墙那天，露出砖缝里乾隆年间的"万寿无疆"彩绘，修墙的工匠说至少要500斤小米，这个数字让全家沉默了三天。 工业学校的人第三次来谈时，溥任红着眼眶拍了桌子。 "70万斤？那楠木梁单卖都不止这个价！"载沣却在当天下午把报价加到了90万斤，理由是"不能让国家吃亏"。 签合同那天，他特意在附加条款里写了两条留三间祠堂放奕譞的牌位，还有后花园那架祖父手植的紫藤花，夏天要能让孩子们在花架下读书。 我觉得载沣心里早有本账。 1901年他出使德国时，在克虏伯工厂见过机床如何削铁如泥，那些转动的齿轮或许比龙椅更让他难忘。 祖父奕譞当年筹建北洋水师的图纸还锁在樟木箱里，如今把王府变成培养工匠的学堂，倒像是把没打完的仗换了种打法。 他把九十万斤小米分作两半，一半留着家用，另一半切成八份，逼着子女们学修理、当教员，没一个人靠着"王爷后代"的名分讨生活。 那年秋天，载沣带着子女把二十道圣旨送到了故宫。 工作人员点验时发现，每道圣旨的黄绫都用棉线仔细缝补过，三枚御赐金牌的绶带磨得发亮。 溥任后来在回忆录里写，父亲那天特意穿了身新做的蓝布中山装，在神武门前看见"故宫博物院"的牌子时，突然说了句"这才是它们该待的地方"。 如今北航校园里，原王府正殿改成的校史馆还留着康熙年间的楠木梁，梁上"苏州府督造"的刻款和载沣当年手植的老槐树一起，成了最特别的校史教材。 去年春天我去参观，正赶上那架紫藤开花，紫色的花串垂在"工业救国"的校训石旁，风一吹，花瓣落在一个正在画机械图的学生肩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