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十二年冬日，李秀文携幼儿来到桂平旅部，李宗仁早早站在厅外台阶上等着。 原本以为能一家团圆，可推开房门时，她看见桌案上摆着一套不属于自己的胭脂盒，雕花样式精巧，显然是年轻女子的物件。 李宗仁搓着手解释说是新来的文书姑娘落下的，可那套锡制梳妆匣明明摆在卧房最显眼的位置。 李秀文把孩子往身后藏了藏，指尖攥着给丈夫做的棉鞋，鞋面上还绣着他最喜欢的兰草。 她没哭闹，只是把棉鞋放在台阶上，转身去灶房烧水，锅里的水开得哗哗响，蒸汽模糊了她半个脸。 后来才知道那姑娘叫郭德洁，桂平女子学校毕业的新派学生。 李宗仁说她能帮着处理文件，还会说洋文。 李秀文看着自己手上的老茧，那是常年做针线活磨出来的。 她把陪嫁的绸缎料子改成了给婆婆的棉袄，针脚细密，婆婆摸着布料直夸她懂事。 其实她心里清楚，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住这个家。 民国十六年那次战乱，李宗仁把她们母子送回乡下。 火车启动时，儿子李幼邻扒着车窗哭，李秀文死死按住他的小手，怕他摔下去。 后来听说郭德洁一直陪在李宗仁身边，跟着军队辗转各地。 她在乡下教儿子读书，把李宗仁寄来的钱分成三份，一份家用，一份存着，还有一份悄悄托人换成布料，给前线的伤兵做绷带。 1937年送儿子去美国留学时，李秀文往他行李箱塞了双布鞋，鞋底纳了三十三层。 她没告诉儿子，这是当年学做的第一双鞋的样式。 后来在美国等签证的五年，她靠着给华人缝补衣服过活，针脚还是那么细密，有人说她缝的盘扣像艺术品。 可她总觉得，再好的手艺也缝不住对家乡的念想。 1973年回国时，政府修复了桂林的老房子，还在院里种了桂花树。 李秀文每天清晨都要扫落在石阶上的桂花，扫得干干净净。 有回统战部的人来看她，见她九十岁了还在侍弄菜园，豆角藤蔓爬满了竹架。 她摘了根嫩丝瓜说要炒鸡蛋，锅铲碰着铁锅的声响，和当年在桂平旅部灶房里的声音一模一样。 院里的桂花树后来长得比屋顶还高，每年开花时香得能飘半条街。 李秀文常坐在树下纳鞋底，线绳在布满皱纹的手指间穿梭。 有回孙辈问她这辈子最难的事是什么，她指着鞋面上的针脚说：你看这线，只要不断，总能缝完。 那天的阳光透过桂花叶洒下来，在她的白发上落满碎金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