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难忘的扫盲》 作者:黄学勒 一九五八年,我们队为我们办起了幼儿园,我是这个幼儿园的第一批学生。带我们玩耍学习的是一户刚落户我队的北京移民,是支边来的。他们两个都是有文化的人,带着几个和我、我妹妹一般大小的孩子,他家姓向,大的男孩和我同岁,叫何辉,大女儿叫向悦,二儿子叫向阳,小女儿叫向晶。两个字的名字好记,来了不长时间我们就成了好朋友。我们叫他妈向阿姨,他们住在我们四爹家的两间厢房里,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。他俩当了幼儿园老师,不久幼儿园有了滑梯、皮球。那时家家娃娃多,幼儿园一成立,大大小小聚了几十个小朋友,都是一个队上的,早都熟悉,大家一点也不分生。向姨带着小孩在外面玩,向叔教识字,领着大一点的同学在屋里上课。上完课,大家大多在外面做丢沙包、老鹰抓小鸡的游戏。那时我们还有豆子吃,有时是蚕豆,有时是青豆,有时是豌豆,一人一把。谁听话表现好,向阿姨还会额外奖励。她对我们可好了,有时还用自家的钱给我们发糖吃。后来人多了,向叔向姨顾不过来,队上又派来我们家长房刚过门的大嫂当老师,我们又多了一个老师。那年我五岁过一点,这些事我都能一一记得。我有这么好的记性,是受我爹的影响。我爹那时是队上的领导,信息多、人缘好,常常大人们谈论的事情,我比别人听到的早、知道的多,自然比同龄的伙伴们成熟得早,印象也深刻得多。加上那时夸我的人多,激励得我向上的勇气和信心比同龄人大,也更老练,这是得天独厚的条件。那时白天上幼儿园,晚上我就跟我妈到夜校里去学习扫盲。五八年除了大跃进炼钢铁、开跃进渠之外,最大的事就是全民学习扫盲,扫盲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,还有考核指标。我记得我们队上专门为此盖了三间宽阔的大教室,一门两窗,用于学习。桌子是泥台台,板凳是统一的木板担着的,教室很整齐,上面挂着一盏气灯,气灯点亮,整个教室一片通明。前面有黑板、讲台,讲台是木桌子,和过去简陋的学校相比一点也不逊色。老师是选定的,本家一个叫黄万库的,我们唤作满子爷爷的年青人当扫盲老师。他是初师毕业的文化人,长得帅得出奇,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,人显得特别白净,个子高高的,站在讲台上很庄重。他是所有人的长辈,加上有文化知识,给这些人上课得心应手,没有人不听话。他教书不骄不躁,和蔼可亲,高声说:“侄儿侄媳妇,孙儿孙女们,识字比啥都重要,从此不做睁眼瞎子,出去干啥都方便。你走不出家庭,跟不上社会,就会吃大亏。天天坚持学习,用不了多长时间,你们就能写自己的名、自己的姓,认识很多字,心里开窍,前景就妙。没文化限制了你们的生活,为了家、为了娃娃,就要下决心抽时间相互学习,给娃娃做个榜样。”天天参加学习的老老少少有几十人,大都是不识字的老人、家庭妇女,有夫妻同学的,有妯娌同学的,有妈带着女儿来的,也有爸带着儿子的。那个学习的气氛严肃又认真,大家的专心劲儿是今天的孩子们难比的。很难想象,那时农村百分之九十五的人不识字、不会写字,能读个三年书的,都是难得的文化人。我爹就是读了三年私塾,在马匪部队上当过文书,解放后才当了干部。大家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,我加入他们的学习行列,不仅识字、写字,满子爷还教我遣词造句、算术。和同龄人相比,我比他们早上三年学,那时上学的年龄偏大,大都是10岁,后来我7岁进校,同班同学比我大七八岁的都有,我们班五年级就有结婚的。扫盲班是来者不拒,只要进班就教你学习。那时扫盲班时常考试,谁考得好就表扬谁、奖励谁。一年下来,许多妇女识了字,走出家门,参加社会服务,走进了公众视野。我记得扫盲最优秀的学员叫段玲花,长得很漂亮,我们平时都叫她段姨,她是一名军干家属,和我家是亲戚。她识字过关考试通过之后,就被推荐学医,学会打针之后就为大家服务,后来成为公务员参加工作。我那个教书的满子爷爷教书特别用心,没有人不夸他。他辈分大,几个庄子走到哪教到哪,夜里上课,白天还在田间地头抽查侄儿侄女、孙儿孙女的学习情况,把教书当作自己事业的一部分。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,后来却得了肺病,在五九年那年就去世了,离世时才二十九岁。在那个年代,得了肺结核就是不治之症,可见当时的医疗条件多么差。他去世之后,我们都去给他烧纸磕头。这个教书的满爷爷,我至今还能想起他的模样。扫盲这一伟大的历史壮举,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啊。我姨妈就是在扫盲中识的字,她连天带夜地学,和女儿儿子一起拼命学,最后通过了六年级考试,能写通顺的文章,走出家庭,走向社会,参加了工作。五九年她就当了古城农场的书记,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后来还当了大队妇联主任。五八年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,那年我六岁,可这光辉的岁月至今我依稀记得,依稀记得漂亮的段玲花,依稀记得教我们扫盲的满子爷爷。记忆里的童年,真是很有意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