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在我的记忆深处的往事 作者:黄学勤 一 宝贝娃美好的记忆 我是母亲生的第八个孩子,母亲的生育堪称一段传奇。她生育极有规律,一男一女间隔两岁,从不错位。从17岁到43岁离世,她总共生下十三个孩子,七男六女,最终存活六名,四女两男,有七个孩子夭折。旧社会出生的七个孩子里,夭折了五个,三男两女,只留下两个姐姐,大姐比我大十岁,二姐比我大六岁。新社会出生的六个孩子中,成活了四个,便是我和两个妹妹、一个,弟弟,另有两个弟弟夭折,一个夭折在月子里,最后一个活了十个月,因流感引发肺炎离世,母亲亲手点了一把火送他走。 我是家中成活的第一个男孩,金贵得不得了。奶奶说,我出生那天全家喜出望外,她守着母亲,把我揣在裤裆里兜着,生怕被外人撞见冲撞了福气。门上挂着红布条,谢绝生人进门,直到满月才撤去。 我出生在一个大家族,祖上曾是大地主,到爷爷这一辈已然败落,只留下一座大庄子。庄子的围墙宽两米、近三丈高,四角矗立着四个炮台。庄里住着四位爷爷奶奶的四房人家,九个叔父、五个婶娘,几十口人聚居在庄子内外。在这个大家庭里,我是实打实的宝贝疙瘩,所有长辈都疼我。父亲是家族的顶梁柱,当过互助组组长、小社社长、生产队长,后来还做了支部书记;而我,是爷爷第一个成活的长孙,被唤作“宝贝”当之无愧。我自小聪明伶俐,招人喜爱,记忆力更是出众,三岁时的事至今记得清清楚楚,这事还有确凿的佐证。 那年表姑出嫁,天降大雪,我坐着家里的棒棒车去送亲。那时还没有拉拉车,棒棒车的轱辘是木头做的,中间的套柱镶着钢件,穿柱与轱辘摩擦的地方需要滴油减阻,所以车上总挂着一个油滴子——方言叫“油告子”。有钱人家会在轱辘上镶铁环,没钱的就用红枣木箍轮,我家车轱辘的直径约一米四五,镶的正是铁环。车身上搭着用整张席子弯拱加框做成的花棚,棚顶盖着带红穗子的毛毯,在当时算得上十分时髦。 驾辕的是家里的骡子,三个爷爷的三头驴牵着套绳。骡和驴都打扮得漂漂亮亮,挽着彩花。我穿着爷爷从当铺买来的新衣,神气地窝在五爹怀里,五爹用军大衣把我裹得严严实实。他刚从部队转业回家,一身黄军装,配着上宽下窄的大马裤,模样威武又精神。哥姐和叔叔们围在车边,有说有笑地逗我,我心里乐开了花。二爹赶着车,扬着鞭子,鞭子甩得啪啪作响。骡驴撒开蹄子奔跑,身上的串铃叮当作响,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雪地里传得很远。车行在石子路上一路向东,我好奇地问五爹表姑嫁去哪里,五爹说表姑嫁到孔台,婆家姓孔,是一户贫农,姑爷长得一表人才。他家过去穷,如今翻身得解放,分了大地主的宅子,那宅子有带飞檐的走廊、雕梁画栋的廊房,十分气派。 车行一个多小时便到了地方,大地早已被白雪覆盖。下车进了庄门,才知这竟是中宁最有名的大地主“二聋子”的家,也就是革命先烈张子华的故居。整个大院分上下几宅,红漆立柱,彩绘长廊,院落七折八拐,高低错落,院里还设着供销社,卖糖果的柜台更是成了孩子们的天堂,这一幕让我记忆尤为深刻。这座大庄子里住着几十户人家,吃过喜酒,我跟着大人们逛遍了整个宅院,直到下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。离别前,五爹还给我买了几颗糖。后来表姑的大女儿出生,她比我小三岁。表姑出嫁是1955年,我生于1952年2月,由此便能证明,我三岁时就已有了清晰的记忆。我总说,别小瞧娃娃的记性,小娃娃们精着呢。 在我的记忆里,自己是家族中最受宠的孩子。四位爷爷、十位叔伯,四位奶奶、五位婶娘的娘家,我都去过、住过,他们所有的亲戚都认得我,我也叫得出他们的名字。只因奶奶和婶娘们走娘家时,总爱带着我。家族里的哥哥、小叔们也都护着我,我成天跟着他们玩、跟着他们睡,天不怕地不怕,有他们撑腰,没人敢欺负我。 从小被爱包围的人,最懂得感恩。长大成人后,我一一报答了长辈们的恩情,在家族里成了公认最孝顺的人。我虽受宠,却不娇气。五岁时,我就跟着大人们送过几位长辈离世。大人们玩的撩卡子、跌四漫子这些赌钱游戏,我也样样都会,手法老练得很。我生来好奇心重,凡事都想探个究竟,都想亲手试试。 1955年成立互助组时,我家是第一批成员,父亲是积极分子。家里有骡有驴,爷爷是上中农,我家则是中农。父亲召集了七八户没有耕畜的贫农,大家互帮互助,一起种地、锄草、收割,互通有无,解决了不少生产难题。1956年入小社,参与的农户越来越多,各家的骡马牛羊猪依旧归自家所有,但互相帮衬已成常态,那时父亲当上了小社社长。1957年转入高级社,家里的牛羊猪都要赶到公家的圈里,心里纵有不舍,也无可奈何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