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破·地狱》:一组遗民的保守治疗方案
聊《破·地狱》不能抛开两个关键词,一是“离散”,二是“遗民”。前者是它的年代语境,后者是它的身份意识,两者重影于港人关于存亡的公共情绪之中。
生死离别,兹事体大,但能让这座曾经的摩天城、销金帐,这个以解构冲动为底色的文化工厂,浪子回头般再次留意一片瓦,一张纸,一道符,却非生死之题面所能为,而是情绪使然:走的人将永不再来,留下的人应当如何避免再度离散?
生死在《破·地狱》中成为一道证明题,怎么生怎么死,最终证明了人们身处怎样的年代,以及他们究竟是谁。
内地观众对《破·地狱》的解读,大多都忽略了香港这部分在地认同。一部分观众不满文玥对父亲的崇拜、和解,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是类型片的情有可原。两种说法都有失偏颇,本质上是对作为当代香港文艺主脉的港人离散史、遗民的社群自觉性,缺乏足够认识。
在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,人们离开香港,是为了卷土重来。小马哥说,我就是要证明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。《甜蜜蜜》里的李翘那样洒脱,“黎小军,我来香港的目的不是为了你。你来香港的目的,也不是为了我”。香港很大,回旋余地很多。这是香港原本的精气神,扶摇而上,有不落地的豪情。
今天的港片里,离开香港常常是一个不可撤销的动作。《破·地狱》讲生离犹比死别更频繁:他们一家都在国外、她去了美国、我要移民澳洲了——我们知道,那意味着失落,意味着不复相见。
离散的不只是个体,随之消亡还有黄金时代的洒脱。出走的人各有天命,留下来的人要怎样勉强聚合,才能不被冲散于洪流?
一座城的命运走向,取决于它能否与新事物勾结同流。对于香港人来说,新事物难堪一用,好在旧物质仍未消亡,“破地狱”就是这种旧物质之一。它成为遗民们聚合、靠近、彼此理解的最后法器。
香港电影有“轻生死”的传统,死常带着极强的精神趣味。死于江湖义气,死于情怀冲动,死于虚无或胀满,自有人为你长歌当哭。
但《破·地狱》里的死,是全然物质的死,肉身的死,死于死。死得沉默,死得干净。破地狱仪式就是物质之死的物质证明。击碎一片瓦,跨过一盆火,死也就到此为止。活的人另有焦头烂额要面对。
文玥为何执著于一桩旧法事,为何割舍不了父辈。其实这是几代人饱经离散后的别无选择。在不可逆的失落中、被新世界拒绝之后,旧世界的人、物、法事,成为留守者最后的抓握。
文玥救生者,郭父送死者,是遗民自舐其伤的生死同调。与其说最后是女儿原谅父亲、女人原谅男人,不如说是留守者宽宥了留守者。
杜甫《无家别》写:寂寞天宝后,园庐但蒿藜。华彩不再,多被海风吹拂五千年,不过又一个摇摇晃晃的长安。如果人们注定相伴于一地狼藉,既非蒿藜,焉能无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