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西市的酒肆门口,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坐在门槛边,脚边放着干饼和一本破旧的《诗经》,头发乱得像草窝。他叫马周,出身清河,幼年丧父母,靠读书熬出名气。可在博州做小官时,因一杯酒误事,得罪了刺史,被轰出官署。那年他二十出头,离职那天醉着骂:“文人无路,不如叫花!”转身一头扎进长安,靠帮人代写诉状、抄经文混日子。
听说袁天罡在长安,马周当即奔去求测命。袁天罡看了他一眼就皱眉:“你气浮于额,眼神浮乱,五神不聚,此相不过一年。”马周愣了,他命苦惯了,但不想短命。他苦笑:“先生可有救法?”袁天罡丢出一句:“面色赤而耳无根,酒毁之也。欲活命,先戒酒,后修心。”马周咬咬牙,从此滴酒不沾,天天抱书,在城隍庙角落里背《诗经》背到破嗓。
三年过去,他换了副模样。脸瘦,眼沉,说话轻,却字字有力。这天他在市场抄书,被同乡常何撞见。常何是中郎将,家里缺幕僚。他一听马周说话,一试文章,当即带回家当门客。
贞观五年,朝廷号召百官上书直言国政。常何文笔差,求马周代笔。马周闭门三日,写了二十条奏策,从兵制、户籍、吏治一路批到皇亲外戚。常何一看胆寒,但咬牙递上去。太宗李世民读完奏章,半夜不睡。他不信一个武将能写出这种文书,当即问:“谁写的?”常何支吾:“府中门客,名马周。”太宗当日四次催召,连敕使都急了:“圣上发话,再不去就治罪。”马周入殿,太宗第一句:“朕以为得人,未料贤才在民间。”接下来的三天,太宗不理政务,专拉他议政。马周不卑不亢,三日后即授监察御史,两年升为中书舍人、谏议大夫,进御史中丞。
人说太宗有房玄龄、杜如晦,是左膀右臂;有马周,是脊梁骨。再见袁天罡,是入朝那年。两人偶遇街头,袁天罡看他一眼,竟当街惊呼:“伏犀贯脑,玉枕高耸,背如负鼎,眉覆过目!贵人之相!”马周回以一笑:“先生不说我短命吗?”袁天罡摇头:“贵相得时,命数改也。得主明、识机运,非天定所能拘。”
贞观十八年,马周升中书令,辅佐太子李治。政策多从民生出发,开田制、调兵役、省徭赋,直把百姓从兵乱与苛政中捞起来。太宗常赞:“马周,治世之柱。”后宫都传,说太子登基后马周必封王。
命却是绕不过去的事。贞观二十一年,马周咳血,太医诊为“消渴”,如今叫糖尿病。他仍照常上朝,扶墙而立,讲一句,歇三次。太宗劝他:“可休。”他不答,只写折。次年春,他卧病在床,终日不语。临终前只对太宗留下一句话:“为政不在多言,在知民苦。”贞观二十二年,马周卒,年仅四十八岁。太宗痛哭:“马周不在,谁敢谏我?”赐赠幽州都督,陪葬昭陵,厚待子孙。还命方士设坛召魂,说他有话未尽。
史官回看袁天罡当年那句话:“眉目皱结,五神奔散,命无长久。”前半段错了,后半段却真。贵相难求,命运难改,马周一生是硬拽着命往前跑。但命看不见,看得见的,是他在朝堂上扯着破嗓子说:“百姓吃不起粟,官员吃不完肉,此政无理。”一句话,比什么预言都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