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七六年，家公在大队任党支部书记。一上中农的儿子想去当兵，由于是上中农，征兵时

一九七六年，家公在大队任党支部书记。一上中农的儿子想去当兵，由于是上中农，征兵时，大队民兵连长把这个上中农儿子排除在外了。这个小伙子在队里非常努力，分配给他的水田总收拾得最利落，打谷场上的麦垛码得方方正正，像块棱角分明的青砖。 那天傍晚，家公在晒谷场碰见他，小伙子正挥着连枷打麦子，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，在蓝布褂子上洇出深色的河。“书记，我能再试试吗？”他的连枷停在半空，麦粒从竹缝里漏下来，像串碎银。家公往他手里塞了块粗布帕子，“擦擦汗”，其实是看见他手掌磨出的血泡，被汗水泡得发白。 民兵连长在大队部拍着桌子，“成分不合规定，这是原则”。他的搪瓷缸子在桌上磕出脆响，里面的茶水溅出来，说“上中农的儿子，政审就通不过”。家公往他缸里续水，“先看看小伙子的表现”，从抽屉里翻出本记工本，“他去年挣了三千工分，全队第一”，纸页上的墨迹被手指磨得发毛。 小伙子的娘提着篮鸡蛋来求情，篮子上蒙的布是补丁摞补丁的，说“让他去部队锻炼锻炼，改改成分”。家公往她篮里塞了袋红糖，“孩子他爹的咳嗽好点没”，其实是知道她家鸡蛋要换盐吃，根本舍不得自己吃。夜里，家公在煤油灯下翻政策文件，烟卷烧到手指才惊觉，纸上的“成分”二字被圈了又圈。 秋收时突降暴雨，水库堤坝要溃。小伙子第一个跳下去，用身体堵缺口，喊着“我年轻，有力气”。浑浊的泥水灌进他的裤腿，他却死死顶着沙袋，说“不能让庄稼淹了”。家公往他嘴里塞了块窝头，“垫垫”，其实是看见他嘴唇冻得发紫，怕他撑不住。 雨停后，全村人在晒谷场开会。家公把小伙子堵堤坝的事说了，“这样的好后生，不该被成分捆住”。民兵连长别过脸，说“我再向上级反映反映”。小伙子往家公手里塞了颗野栗子，“山上摘的，甜”，其实是他冒雨去采的，说“给书记补补”。 征兵办的同志来考察那天，小伙子正在帮五保户挑水。水桶在他肩上晃悠悠的，说“张奶奶的水缸总不够用”。考察的同志往他手里塞了支钢笔，“写份申请书”，其实是看见他扁担上刻着“为人民服务”，字歪歪扭扭，却刻得很深。 临走前，小伙子的娘来送家公双布鞋，“连夜纳的，结实”。鞋底纳着“平安”二字，针脚密得像鱼鳞。家公往她手里塞了本《农业技术》，“让他爹学学科学种田”，其实是怕她惦记儿子，找个事分心。火车站台上，小伙子给家公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，说“我一定好好干”，眼里的泪像秋露，滚在洗得发白的衣领上。 部队来信说，小伙子立了三等功，“在抗洪抢险中表现突出”。家公把信在大队部念了三遍，民兵连长往他手里递烟，“还是你有眼光”。信纸被全村人传着看，边角卷得像朵花，最后回到家公手里时，上面沾着好几个指印，是大家激动时捏的。 八年后，小伙子穿着军官服回来，带着媳妇孩子。他给家公敬了杯酒，“没有您，就没有我的今天”。媳妇往家公兜里塞了包奶粉，“给叔补补”，其实是看见家公头发白了大半，背也驼了。孩子往家公怀里钻，说“爷爷，爸爸总说您是大好人”，逗得满桌人笑。 现在家公的相框里，摆着张泛黄的照片，穿军装的小伙子站在家公身边，背后是大队部的土坯房。家公总给来串门的孩子讲，“这后生现在是团长了”，其实是想告诉大家，衡量人的从来不是成分，是那颗滚烫的心，像当年堵堤坝的小伙子，用热血和担当，在岁月里刻下属于自己的勋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