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3年,一支大陆艺术团赴台表演。 张学良盯着录像机镜头突然红了脸,刚演到《四五花洞》的花旦身段猛地收住。 "不录了不录了,"他摆摆手往沙发里缩,露出的半截袖管还沾着刚才比划时蹭到的茶渍。 黄宏举着话筒的手停在半空,满屋子的笑声突然凝固成尴尬的蝉鸣。 那年夏天台北的空调总在午后跳闸,张学森公寓的会客厅里,东北口音和台湾腔在湿热空气里拧成麻花。 黄宏递过艺术团签名册时,张学良的钢笔尖在纸上顿了三秒,最终只落下"张学良"三个字。 "题字就免了,"他合上笔帽转了半圈,"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。 "后来才知道,这位刚结束近六十年软禁的老人,连接受日本NHK采访都要提前报备。 "沈阳这个名字还是我改的。 "张学良突然拍了下茶几,搪瓷杯里的茉莉花茶晃出小半杯。 黄宏正讲着东北老家的变化,话头被这声脆响打断。 老人手指在桌面划出奉天省的轮廓,说到"东北易帜"时突然压低声音:"那会儿老百姓叫我'少帅',现在该叫'老帅'喽。 "窗外的蝉鸣声里,他袖口磨出的毛边跟着轻轻颤动。 黄宏后来在回忆录里写,那天张学良即兴唱的《扣子与纽子》跑了调。 "哪有正经人把扣子唱成纽子的?"老人自己先笑出了眼泪,假牙在嘴里打滑。 这个被软禁时靠收音机学戏的老人,把东北大鼓的韵脚揉进了台湾民谣的调子,像把两种乡愁拧成了麻花。 录像机早被悄悄关掉,只有茶几上那杯凉透的茉莉花茶记得这段没被记录的唱腔。 2001年深秋,黄宏在夏威夷教堂的长椅上看到张学良的遗像。 照片里的老人穿着笔挺西装,胸前口袋露出半截白手帕,和当年在台北公寓里那个缩在沙发里的"老妖精"判若两人。 牧师念悼词时,他突然想起那个蹭着茶渍的袖管,还有那句没唱完的"四五花洞"。 口袋里的钢笔硌得慌,那是当年艺术团发的纪念品,笔帽上刻着的"两岸同春"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。 葬礼结束后,黄宏在檀香山的海边坐了很久。 手机里存着1993年台北会面的录音,张学良说"东北人民喜欢我们爷俩,是因为我们爷俩不会刮地皮"的声音混着海浪声传来。 远处的货轮正缓缓驶向大陆方向,船身上"沈阳港"三个红色大字在夕阳下格外醒目。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,翻到那首没写完的《怀念》,笔尖在"将军一去何时回"的末尾,轻轻画了个小小的句号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