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1553年，杨继盛触怒嘉靖，被打残后投入诏狱。 嘉靖二十二年冬，诏狱的血腥味混着草药味飘出高墙。 杨继盛趴在冰冷的木板上，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，手里却攥着块碎瓷片，刚从狱卒送饭的碗上掰下来的。 狱卒说他疯了，挨了一百庭杖还不肯老实，非要用这玩意儿刮背上的腐肉。 三个月前，他还是兵部武选司员外郎，坐在窗明几净的官署里写奏疏。 那篇《请诛贼臣疏》写了整整三夜，每一条都指向严嵩的要害。 朋友劝他“留得青山在”，他却把奏疏读了又读，直到墨迹干透。 没想到面圣那天，嘉靖帝没听完就把奏疏扔在地上，说他“交通二王，离间君臣”。 被拖出大殿时，他听见严世蕃在冷笑。 一百庭杖下去，他昏死过三次，每次醒来都觉得骨头在响。 狱卒把他扔进这间牢房时说：“杨大人，识相点就别折腾了，这诏狱进来的，没几个能站着出去。” 可他偏不。 伤口发炎流脓，疼得整晚睡不着，他就盯着墙缝里的月光，想起在林昭教书时，孩子们也是这样盯着他写字的。 在林昭那两年，他带着百姓挖渠引水，把戈壁滩变成了麦田。 有个瞎眼阿婆总给他送烙饼，说“杨大人，你不像官，像俺们村东头的老槐树，看着不咋地，根扎得深。” 那时他以为，只要把事做好，总能等到公道。 直到被召回京城，严嵩派人送来金银，说“跟我干，兵部尚书的位置给你留着”，他才明白，有些公道，得拿命换。 碎瓷片划过皮肉时，他没哼一声。 腐肉被刮下来的瞬间，他好像看见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“好好读书，做个直腰杆的人”。 血滴在地上，晕开一小片红，像极了他中进士那年，父亲在村口老槐树下洒的那杯酒。 狱卒冲进来夺瓷片，他死死按住木板：“让我弄干净，不然开春伤口烂了，怎么出去接着骂严嵩？” 第二年十月，刑场的风很大。 他穿着囚服跪在地上，看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，是林昭那个瞎眼阿婆，拄着拐杖在哭。 他忽然想起妻子张氏前几天托人送来的信，说“你若死，我绝不独活”。 刀落下时，他好像听见诏狱那碗碎瓷片落地的声音，清脆得像极了当年在学堂念书时，先生敲醒他的戒尺。 后来严嵩倒台，徐阶带着圣旨到杨继盛墓前宣读平反时，特意提到了那封被嘉靖掷在地上的《请诛贼臣疏》。 碑上“铁骨杨公”四个字，是当年林昭百姓凑钱刻的，字缝里还能看出些许凿痕，就像他当年攥碎瓷片的指节，硬得硌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