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鸿章去看已经破产的胡雪岩，态度带着点胜利者的审视，开口问：“你落到这步田地，心里最恨谁？” 胡雪岩躺在破败宅院的竹榻上，身上的绸缎长衫早换成了粗布短褂，曾经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辫子沾着灰尘，连咳几声都带着血沫子。 他抬眼瞥了眼李鸿章身上簇新的锦袍，干裂的嘴唇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，没直接回答，反倒哑着嗓子反问：“中堂大人，您觉得我该恨谁？恨洋人压价？恨钱庄挤兑？” 这话让李鸿章端起粗瓷茶碗的手顿了顿。旁人都以为胡雪岩栽在生丝生意亏空和钱庄挤兑上，却少有人知道，他曾是让西征大军挺直腰杆的人——当年左宗棠要收复新疆，国库空虚，是他顶着高息从洋行和国内票号凑出上千万两白银，才有了粮草枪炮，成了晚清唯一赏穿黄马褂的红顶商人。 可这“红顶”不是护身符，而是催命符。他是左宗棠的“钱袋子”，而李鸿章与左宗棠的派系之争早已水火不容：一个主塞防，要守新疆；一个主海防，想弃西北，政见相悖，麾下势力自然斗得你死我活。 李鸿章心腹盛宣怀先动了手。他暗中联络洋商联手压低生丝价格，把胡雪岩囤积的上万担丝茧死死套牢；紧接着散布谣言说阜康钱庄资金链断裂，储户连夜挤兑，经营半辈子的金融帝国一夜崩塌。更狠的是，朝廷还欠着胡雪岩代垫的西征军饷，李鸿章却从中作梗拖着不还，逼得他只能变卖田产当铺还债。 “我不恨你们。”胡雪岩突然笑出声，笑声牵动肺腑，咳得更厉害，好半天才喘匀气，“我恨的是，我把自己当成国之柱石，到头来却只是你们派系争斗的棋子。这朝堂，容不下一个能帮着忠臣做事的商人啊！” 这话戳中了李鸿章没说出口的心思。他不是不知道胡雪岩的功绩，可在派系利益面前，个人的忠勇和功绩都轻如鸿毛。看着眼前枯槁的胡雪岩，这场胜利突然没了快意，只剩晚清官场特有的悲凉。 后来胡雪岩在贫病交加中离世，临终前嘱咐子孙“勿近白虎”——这“白虎”是白银，更是权力倾轧的漩涡。他的败落从来不是商业失败，那些看似致命的生意亏空和钱庄挤兑，不过是自己人递过来的刀子，刀刀扎在命脉上。 他枯坐着望屋外残阳时，或许还在想当年收复新疆时百姓夹道欢迎的光景，只是那时的他不会想到，忠诚和功绩，在派系斗争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。 这刀子扎穿了胡雪岩，也扎穿了晚清本就千疮百孔的国祚——当朝廷把刀刃对准自己人的时候，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