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5年的敦煌,风沙卷着砾石打在莫高窟的崖壁上,像永不停歇的叹息。陈芝秀攥着早已被磨破的衣角,望着远处丈夫常书鸿埋首临摹壁画的背影,终究狠下心——以去兰州检查身体为由,跟着同乡下属赵忠清私奔了,留下14岁的女儿常沙娜和4岁的儿子常嘉陵,还有那个让她窒息的戈壁荒漠。 谁也没想到,这场逃离,竟让昔日的巴黎名媛,在二十年后的杭州街头,沦为了巷弄里最不起眼的洗衣妇。 1963年的深秋,常沙娜因写生回到故乡杭州,在大伯的劝说下,赴约去见那个缺席了17年的母亲。巷口的晾衣绳上挂满了油腻的工装,寒风中飘着皂角的涩味,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费力地捶打着石板上的衣服,花白的头发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肥皂沫,腰间的围裙补了三层补丁,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,合不拢也伸不直。 “妈?”常沙娜的声音带着颤抖,她不敢相信,眼前这个衣衫褴褛、目光浑浊的妇人,就是当年在巴黎穿斜纹呢大衣、被《费加罗报》称作“东方缪斯”的母亲。 陈芝秀猛地抬头,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,又迅速黯淡下去。她慌忙把湿手在裤缝上反复擦拭,嘴唇哆嗦着,半天才挤出一句:“沙娜,你长高了。” 没有拥抱,没有眼泪,只有两句生涩的寒暄,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尘埃。 两人坐在巷口的石阶上,陈芝秀才慢慢道出这些年的遭遇。私奔回杭州后,她本以为能重拾昔日繁华,可没过几年,赵忠清就因贪污入狱,她瞬间没了生活来源。走投无路之下,她嫁给了一个普通工人,生了个儿子,为了贴补家用,只能靠帮人洗衣糊口,一天涮200件工装,才能换18块人民币。儿媳妇待她刻薄,把她当老妈子使唤,8平米的小屋里,她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。 “我当年不是要故意害你们,”陈芝秀低着头,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带着无尽的悔恨,“只是敦煌的风沙太吃人了,你弟弟发高烧凑不出一针青霉素,我看着满地的黄沙,就想逃,只想逃开那片看不到头的苦日子。” 她顿了顿,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,“一失足成千古恨,沙娜,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。” 常沙娜的心猛地一揪。她想起小时候在敦煌,母亲总在夜里偷偷抹泪,戈壁的风把她的皮肤吹得干裂,曾经能捏出精美雕塑的手,要用来拾柴、做饭、缝补破衣;想起父亲一心扑在壁画上,忽略了母亲对繁华生活的眷恋,对思乡情绪的漠视。那些年的委屈与绝望,她虽年幼,却也依稀记得。眼前的母亲,早已没了当年的骄傲,只剩下被生活磋磨后的卑微与憔悴,她的苦难,早已远超当年的过错。 “妈,我理解你。”常沙娜握住母亲肿得变形的手,眼眶泛红,“过去的事,都过去了。” 那次相见后,常沙娜便开始每月给母亲寄钱。她怕伤了母亲的自尊,从不在信里提接济的事,只是把钱夹在《米开朗基罗》画册里寄过去,邮局的阿姨都好奇这书为何总沉甸甸的。陈芝秀收到钱后,总会写封短信,说买了奶粉给小儿子,买了热水袋过冬,字里行间满是小心翼翼的感激。她没舍得乱花一分钱,后来把攒下的钱,给常沙娜的外孙买了块上海牌手表。 常沙娜知道,母亲当年的选择终究是错的,她缺席了自己和弟弟的成长,给这个家带来了无法弥补的伤痛。可她更明白,母亲的逃离,是对戈壁苦难的绝望反抗,是那个时代里,一个追求精致生活的女性,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中,做出的无奈抉择。常书鸿晚年在日记里也曾自我谴责:“我没有重视她的思乡情绪,这一切都是我过去所忽视的。” 1979年,陈芝秀去世了,临终前还攥着一本泛黄的相册,里面是她年轻时在巴黎的照片,穿着旗袍,眉眼如画。常沙娜按照母亲的遗愿,寄了笔钱给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,也算给这段曲折的母女情,画上了一个温和的句号。 有人骂陈芝秀“抛夫弃子”,可没人记得,她曾是个才华横溢的雕塑家,曾为了家庭,妥协着走进了不喜欢的荒漠;有人惋惜她的堕落,却没人看见,她在命运的毒酒面前,也曾是个无助的受害者。常沙娜的原谅,不是纵容过错,而是读懂了人性的复杂与时代的无奈——有些选择,无关善恶,只是绝境中的挣扎。 多年后,中国美术馆里,陈芝秀早年创作的《母与子》静静陈列,聚光灯下,法式优雅的线条里,藏着她对孩子最后的温柔。那是她留给世界的一抹淡香,如同她的人生,虽满是遗憾,却也在尘埃里,留下过曾经的光亮。 各位读者你们怎么看?欢迎在评论区讨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