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婆婆是一个特别重男轻女的人。她自己生了两个儿子，所以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厉害。老大

我婆婆是一个特别重男轻女的人。她自己生了两个儿子，所以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厉害。老大儿子给她生了一个孙子，她喜欢的不得了，孩子小的时候尿尿都要用手接着，还高兴的不得了。从孩子一周岁就让我嫂子上班去了，我婆婆和公公在家带孙子。 我嫁过来那年，婆婆六十八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后脑勺绾着个油亮的髻，说话时总拿眼角扫人——扫我的肚子，扫我手里的活计，唯独扫到大侄子时，那眼角的褶子能堆出朵花来。 她总说自己命好，生俩儿子，在村里走夜路都比别家大娘底气足，腰杆挺得像刚收的苞米杆子。这话她在饭桌上说过三次，第一次是我和老公订婚，第二次是大侄子周岁宴，第三次，是我嫂子产假刚满三个月，她把一沓零钱拍在桌上：“明天你去厂里报到，孩子我和你爸带。” 那天我在厨房洗碗，听见嫂子小声问：“妈，孩子还没断奶呢……”婆婆没接话，只听见瓷碗磕在灶台上的脆响，接着是她拔高的声音：“断奶怎么了？我那俩小子，三个月就啃米糊，现在不照样壮得像头牛？” 我偷偷掀开门帘看，大侄子裹着小被子在炕上蹬腿，婆婆正蹲在炕边，手里攥着个豁了口的搪瓷尿盆——那盆边缘磨得发亮，是她特意从旧货市场淘来的，说比塑料盆“接地气”。突然孩子“嘘”地一声，她眼疾手快把盆凑过去，嘴里还“哦哦”地哄着，尿完了居然还低头闻了闻，然后抬头冲里屋喊：“老头子快来看！咱大孙子的尿都是香的！” 我当时没忍住，扑哧笑出了声。婆婆回头瞪我一眼：“笑什么？等你以后生了儿子就知道了，这可是咱老李家的根！” 可她真的只是喜欢男孩吗？后来我才知道，她年轻时生老大那天，产房外等了三个小时，听见“是小子”，她婆婆，也就是我过世的太婆婆，才从板凳上站起来，往她兜里塞了个红糖馒头；生老二时更惊险，她大出血，在卫生院躺了半个月，太婆婆每天来送饭，第一句话总问“奶水够不够小子吃”。她常摸着大侄子的头说：“我这辈子没挨过饿，全靠这俩带把的。” 嫂子去上班那天，天还没亮透，婆婆就抱着大侄子站在门口，孩子闭着眼睛哭，她一边拍后背一边往他嘴里塞奶糕粉调的糊糊，勺子刮得碗边沙沙响。嫂子走到巷口回头，看见婆婆正把孩子的小手往自己脸上贴，那双手，布满裂口和老茧，是常年在地里刨食、在灶台揉面、给俩儿子缝补衣裳磨出来的——此刻却轻得像捧着团棉花。 大侄子一岁学走路，是婆婆弯着腰扶的；三岁学写字，是她用没牙的嘴咬着铅笔头教的；七岁上学第一天，她背着书包跟在后面，走一步叮嘱一句“别跟女同学打架”。嫂子每次说起这些，总红着眼圈：“我这当妈的，倒像个外人。” 去年春节，大侄子带女朋友回家，婆婆拉着女孩的手不放，问东问西，末了偷偷塞给她一个红包，比当年给嫂子的厚了三倍。我打趣她：“妈，您现在不重男轻女啦？”她白我一眼，却笑了：“女娃咋了？我大孙子喜欢，比啥都强——再说，现在的女娃，比小子能干多了！” 那天晚上收拾碗筷，我看见婆婆的手在抖，连筷子都快捏不住了。大侄子走过去，把碗里的鸡蛋羹舀到她嘴边，一勺一勺喂，手腕弯成的弧度，像极了当年她给小不点接尿时的样子。 原来有些习惯，真的会悄悄变。就像当年那个豁口的搪瓷尿盆，早就被扔了；就像她总挂在嘴边的“老李家的根”，现在变成了“我大孙子高兴就好”。 或许她从来不是重男轻女，只是被那个年代的尺子量久了，以为只有“儿子”“孙子”才是她这辈子的成绩单。而现在，她终于可以把那把尺子放下了——因为她的“成绩单”，正用同样温柔的姿势，喂她喝汤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