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前我家买了一台型收割机,帮村里人收购水稻,每亩80块钱。堂叔家种了几十亩地,
三年前我家买了一台型收割机,帮村里人收购水稻,每亩80块钱。堂叔家种了几十亩地,我看他是我本家,所以他们家的地我帮他收割,比别人家少收了10块,收割完了以后,他说他们家没钱给,我说可以,那就等到卖了谷子再给钱也不迟。可是等他卖了谷子,他又说钱全部给他小儿子上学用了。
秋收的余晖斜斜地照在晒谷场上,我蹲在收割机旁擦着刀片上的稻壳,听着堂叔在旁边搓着手说"下次一定给",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总把兜里的糖偷偷塞给我。那时他的手掌粗糙却温暖,如今说出的话却像被露水打湿的稻草,沉甸甸地压在心头。
妻子把晚饭端到田埂上,见我没动筷子,轻声说:"算了,都是亲戚。"我扒了口饭,望着远处堂叔家亮着灯的窗口,他家小儿子正在读高三,听说成绩不错,墙上贴满了奖状。收割机是贷款买的,每月要还三千块,这几十亩地的工钱,刚好够这个月的还款。
夜里躺在炕上,听见收割机在棚里被风吹得咯吱响。想起买机器时,堂叔第一个来帮忙抬车,说"以后咱村收稻子不用愁了";想起去年他帮我修好了卡住的传送带,满手油污却笑着说"机器跟人一样,得好好伺候"。这些事像稻穗上的芒刺,轻轻扎着人。
转年开春,我帮村西头的老张家收割早稻。老张递烟时说:"你堂叔昨天来问,说想让你先帮他耕下地,秋收一起算账。"我握着犁的手顿了顿,想起妻子前几天念叨孩子的学费该交了,终究还是点了头。
耕到第三亩地时,堂叔拎着水壶过来,往我手里塞了个热馒头:"里面夹了肉,你婶子特意给你做的。"我咬了口馒头,油香混着麦香漫开来,突然听见他低声说:"小伟下个月要去城里补课,一趟就得两百块。"我没接话,看着犁尖翻起的新土,突然明白他不是赖账,是真的难。
秋收前的暴雨冲垮了村口的小桥,收割机过不去。堂叔带着他小儿子,还有村里几个壮汉,冒雨扛着木板搭临时桥。雨水顺着他们的脊梁往下淌,堂叔的吆喝声却格外响亮:"再加把劲!别耽误了收稻子!"那天机器终于开过去时,他小儿子累得瘫在地上,却对我咧嘴笑:"叔,我爸说欠你的钱,等我考上大学拿了奖学金就还。"
割稻子那天,堂叔家的小伟没去学校,跟着我们捡掉落的稻穗。他手指被稻壳划破了,却攥着满满一把稻穗跑过来说:"叔,这些能打半斤米呢。"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正在拔节的稻禾。
收完最后一亩地,堂叔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一层层打开,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,还有几张皱巴巴的五十块。"这是我跟你婶子卖鸡蛋攒的,先还一部分。"他红着眼圈说,"剩下的,等小伟放假去打工,一定给你凑齐。"我数了数,刚好够还这个月的贷款,把多余的塞回去,他却硬推回来:"该多少是多少,账不能乱。"
后来小伟考上了师范大学,临走前特意来我家,鞠了个躬:"叔,等我工作了,第一个月工资就给您。"我送他一套新被褥,里面夹了张纸条:"好好读书,欠的钱早清了——你爸搭的那座桥,比啥都金贵。"
去年秋收,小伟带着女朋友回来,帮着村里的老人割稻子。他女朋友是城里姑娘,学着用镰刀时割破了手,却笑得一脸灿烂。堂叔站在田埂上看着,突然朝我喊:"晚上来家里喝酒!让你婶子杀只鸡!"
酒桌上,小伟给我倒满酒:"叔,我现在勤工俭学,能挣钱了。"我按住他的手:"真不用还了。你爸当年冒雨搭桥的时候,就把账算清了。"堂叔端着酒杯,跟我碰了一下,酒液洒在桌上,像极了那年他塞给我的热馒头里,融化的猪油。
窗外的月光洒在晒满稻子的场上,金灿灿的。我突然明白,乡下人的账,从来不止记在本子上。有时是一把塞在手里的糖,有时是冒雨搭起的桥,有时是孩子一句认真的承诺。这些东西看不见、摸不着,却比任何欠条都结实,像地里的稻根,悄悄在泥土里盘根错节,把人心连在一起。
今年开春,我把收割机保养得锃亮。堂叔的小伟寄回了台新的脱粒机,说让村里共用。机器上贴着张字条:"日子像稻穗,越饱满越低头。"我摸着冰冷的机器外壳,突然觉得,那些欠过的、还过的,终究都变成了地里的养分,让每一季的收成,都格外香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