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老北京人嘛，我的亲戚很多不上班的，专职啃老的。我说的专职啃老是持续 30-上下4040 年，从未上过班，从未工作过，怎么说呢，年轻时候看着还行，也许真的能逻辑自洽，只不过到了 50 多，父母真的特别老了，后面真的比较丑恶：我说的是做人嘴脸丑恶。 打小儿住胡同里，街坊四邻熟得能数出谁家腌菜坛底有几道裂纹——我家那帮表哥表姐，却总像活在另个时区。 论血缘是亲的，论日子却隔着层看不见的玻璃：他们不用挤早高峰，不用打卡，不用琢磨下个月房租，因为爸妈的工资卡永远朝他们敞开着。 三十年前去他家，总能闻见一股暖烘烘的煤烟味儿混着点心香，他窝在沙发里嗑瓜子，电视开得震天响，我妈悄悄拽我袖子：“小声点，别惊着你哥。” 那会儿他刚二十出头，头发梳得锃亮，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，“上班多没劲，我爸妈说了，家里不缺我这点钱”，说这话时，他手里把玩着我姑父新买的收音机，银灰色外壳擦得能照见人。 街坊有时打趣：“大侄子不上班，在家当皇上呢？”姑母总笑着打圆场：“孩子心细，在家陪我们呢，比请护工都强。” 转折是从姑父摔断腿开始的。 那天我去医院，正撞见他在走廊跟护士吵：“凭什么用进口药？我爸妈退休金就那么点，花完了我喝西北风啊？”声音大得整个楼层都能听见，姑父躺在病床上，脸憋得通红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。 旁人总说他们是被惯坏的，可真的只是惯坏吗？我见过姑父年轻时把他架在脖子上逛庙会，见过姑母连夜给他织毛衣，针脚密得能数出多少针——或许，那不是啃老，是两代人默许的共生？ 可共生的天平，一旦失去支撑，会往哪边倾斜？ 三十年没摸过考勤表，没体会过发薪日拆信封的期待，更没尝过被人指着鼻子说“你得担事儿”的滋味，他们以为父母是永远不会倒的山，却忘了山也会风化，会坍塌。 等到山真的矮了，他们才发现自己连挖野菜的力气都没有，只能张着嘴等天上掉馅饼，掉不下来，就开始骂天骂地。 现在姑母的药盒摆在茶几最显眼的地方，他却连水都懒得递一杯，只在姑父颤巍巍掏存折时，眼睛才亮一下。 胡同里的老槐树又落了一层叶，街坊见了我总叹气：“好好的孩子，怎么就长歪了呢？” 或许，真正的体面从不是父母给的保护伞，而是自己手里握着的伞骨——哪怕一开始摇摇晃晃，也好过雨来的时候，只会抢别人的伞。 前几天路过他家，煤烟味儿早没了，换成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，窗台上那盆绿萝蔫头耷脑的，叶子上落了层灰——就像那些被时间泡软了的日子，终究撑不起一点重量。
